两小时前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张鹰打来的。他说，那家财务顾问公司拒绝将他的三月见习转正，他已于6月底失业了。从那以后，他一直在投简历、面试，但到头来都徒劳无功。他明天上午还要去赶一个面试。
“我都想去做快递了，”他说。
“真的吗？前几天一个出租司机跟我说，辛苦一点的话，一个月可以挣两万块，”我说，的确感觉到现在体力活挣得往往比脑力活多。我觉得他年纪轻，做快递，能吃得消，钱也不少。稳赚！
“不可能。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还是想去上班，”他振振有词地说。
他说，他理解为什么他与女友四年的恋情突然崩盘，因为自从2018年年中以来，他很难在一个岗位上持续半年的。两个月一枪，三个月一炮，中间都是在投递简历和面试。他解释着，好像在忏悔似的。
“我工作不不稳定，让她对我没有信心，她害怕和我在一起过这种动荡的生活，”他说。今年春节快到的时候，女友突然告诉他，她已决定和他分手，并将在大约两周内结婚。这消息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犹如扬子江心翻了船，苦苦哀求，千般许诺，万般发誓，终究无济于事。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失眠了。“我每天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凌晨4点，然后才睡去，9点再醒来，继续忙碌找工作。”
我对他这么晚才睡觉感到担忧，警告他，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小心你的身体，要出事的。我强调说，没有健康，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他说他明白这一切，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早在2019年，他和女友的关系就亮起了红灯，觉得女孩的家人鄙视他。他的父母千里迢迢从山西黄土高原的一个村庄乘火车赶来上海（为了省钱，一路都是硬座），来见女友的父母，说好了双方见面，对方却始终没露头。他女友也是外地的，来自安徽，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卖房子，工作倒是稳定，曾有一单就赚了20多万，消息一出，张鹰在朋友们眼里顿时身价大涨，仿佛成了资本家。
几周前，他给我打电话，也只是想倾诉一下，倒倒苦水。他说：“我现在就是想结婚，不惜一切代价。”我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健康和理性的想法。“结婚是一件你无法提前计划的事情，很大程度靠运气，”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他说，但强调结婚是压倒一切的大事，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只要结婚就行。后来我转发给他一个微信群，是一个单身海归交友群。他立即回复道:“那个群不是我的菜，我是屌丝。”他虽然谈吐张扬，不乏一点野心和狂妄，但的确内里有些自卑。
曾经被一个外资财务顾问公司工作，名字有个“fir”什么的，上午到了办公室报到，办公室里沉闷压抑，人人不拘言笑一脸严肃拘谨，偶尔跟他说话，便是一种汉语和外语夹杂的语言，让他产生种种不适，中午外出吃饭时，头脑里经过一番激烈的阶级斗争，决定不辞而别。这是他就职最短的一个公司。
他出生于1985年，毕业于华北某军事院校，记得我2017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说他出生于1992年，我和当时在场的其他的人对此深信不疑。他骨瘦如柴，脸上泛着灰色和一丝焦虑，的确像个还没有长大的人。我甚至当着他的面和别人开玩笑说，在一个有名的财务顾问公司工作，他这么年轻，前途一片光明。也许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希望给人看上去还稚嫩，有足够的时间去实现他的上海梦。
这天他打电话给我，也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让我把他登记到我自己的公司的名下，继续上社保。他说，上海的政策是，一个人必须连续缴纳一定月数的社保，才有买房资格。
他说，买房对他来说是必须的。“没有房子，我怎么结婚？”他说。“啊，我真佩服你，你结婚了，在上海又有套房子。”在内环内，外滩附近的的新公寓每平方米售价40万元，中山北路南边的老房子每平方米售价近7万元，即使是临港也要3万元1平米。过去五六年里，我已经看到不少外地人望房止步，回老家去了。
但是他工作的时候挣多少钱呢?月薪很少超过10000元。最近的一份工作，税前12000元，但最后他个人到手仅约9000元。因为他是薪水最高的员工，就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并特意在他背后安装了一个开启着录像头的大电脑屏幕，确保他一直在工作，没有偷懒（他是这么理解的，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看到这个大屏幕就生气，整个办公室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屏幕上，而他在里面总是那个身形最大、被看得最细微入微的那一个!
- 草就于呼和浩特，2021年8月4日，编译自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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