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

作者: 六诏风和 | 来源:发表于2018-05-16 10:14 被阅读0次

    其一

    每个人对山水的爱好都是出于对自己内心的反观,我由于心头热、不安定之故,一直恋爱着各种冷清孤寂的地方,于是就有了这次幽居山寺的旅行。

    我们一行人发自严霜,哆哆嗦嗦的到了巍山古城,一看之下,果然游人不多,我的心上顿时多出了许多满意。巍山是南诏国的龙兴之地,王气所钟,又有皮罗阁“火烧松明楼”统一六诏的传说,只可惜年深日久早已被人遗忘,唯有城楼上“魁雄六诏”和“万里瞻天”的匾额在记忆着旧时的风云。我和嘎子坐在角楼下喝木瓜水,看着缓步的老人和瘸腿的疯子,又在城门洞里看满墙的新婚喜讯与讣告,再又一双一双的看各种绣花鞋,烦躁的心果然开始沉静。

    烦心收敛之后就该上山了。

    巍宝山在巍山古城之东,上山要转一百单八个弯,我们此行的目的就在于借宿山中的灵官殿。灵官殿的庙祝是陈奶奶,虽然不太听得懂她的话,但是她待我们很好。其实灵官殿不大也显的旧,不过观中倒有一株唐时的茶花,高十八米。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日暮了,安顿好了之后我便到庭院里静坐,直到天色全黑。此后几天我都会在那里等着看天河高高、星月遥遥。山中的夜不比城里,真的又黑又静:黑到睁眼和闭眼是一样的,黑到天上的星是那么多、那么散;静到我可以听到自己眨眼的声音。在这四际悄悄里,偶尔有大风过,殿上老旧的风铃便会微微的响起,不由得人不打一个冷颤。

    同行的五个无聊男人里,徐维翊和彭栎帆是两个文艺青年,各背着吉他,在观里也不顶礼也不出去游山,成日的弹唱,还写自己的歌,很好听。但是我不太听得懂,因为这样直接的表达内心我还没有学会。在山里我每日的功课就是侵晨起床,在林中的雾气里吐纳一番之后洗漱,洗漱完了就烧柱头香,礼拜完就拄着我在林子里捡的树枝做的手杖和嘎子爬山去其他的道观礼拜。山道是被左右大树封闭的,经常要走一个小时才找的到一个开阔的地方看一看浅淡的远山和滃染一样的流云。于是在山道中我老是念萨都剌的《念奴娇》中的一句“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但是我念的最多的是薛宝钗点的《北点绛唇》中的那一出《寄生草》,最后念的嘎子也烦了: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山上的其他道观有盖的好的也有盖的潦草的,还有山顶的斗姆阁据说今年二月初四被一个疯人点火烧了,只留了一个平台在。每到一处我总会坐一坐仔细玩味玩味,想想这庭院里的寂寂流年。传说在山上的青霞宫里老君点化了南诏的太祖细奴逻,细奴逻的曾孙皮罗阁终于雄霸西南,只是南诏终究覆灭了,丰功伟烈也还是成了前尘往事,岁月好比在撒金粉,一层一层的,前面的总是要被盖住才罢。

    山上的夜虽好但是潮湿,褥子总有湿气,于是我常常失寝。临回昆明的前一天晚上我就和嘎子追忆十二年的交情,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直说到凌晨四五点,第二天天亮我还是就醒了,一推门只见小雨濛濛。于是洗漱行香之后我就又去了文昌宫。文昌宫有一座文龙亭,盖在水池中央,如此细雨烟霞的天气更加有意趣,我就趴在栏杆上看斗拱上的水滴,对面厢房挂着“道法自然”的匾。

    可惜要走了,转眼分离乍。

    在这几天我还学会一件本事:用我的手杖蘸着荷花缸里的水在地上写大字,有一次嘎子在旁边看了一会,转身之前说了句:“呵,臭文人”....

    其二

    从铜佛殿的侧门出来,只见云深雾浓,方才的晓日迢迢已是看不见了,一时似幻似真、前路难辨,不由得步步小心,顺着路又走了三分钟,忽见一片开阔,仔细再看时才发现已是绝境。前临悬崖,后靠绝壁,悬崖边有两座不高的白塔,绝壁上天然生成一幅高约四十米、宽二十米的巨门,上面缀着许多哈达,才晓得这就是迦叶尊者守衣入定的华首门,而刚才的两座白塔也就是饮光塔,一种巨大的摄力压面而来,不由得以手加额虔心顶礼。

    顶礼毕,转身立在悬崖边,只见云海浩荡,上不见天日,下不见人烟,连一路上的苍藤古木也看不见,烟关雾锁、群峰寂寂,混沌中又有无限阔大的境界,真是修行的不二道场。但是我却不要在此修行,我看着眼前的无限江山,心中大欢喜,我自人世微波中泛舟而来,顶礼之后我还是要回去结庐人境,躬耕江湖。继续看这浮生戏台上的红尘颠倒、干戈礼乐、末世潇湘。去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待到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鸡足山顶击大揵椎、吹大法蠡,再来着华首门前恭迎迦叶尊者从灭尽定觉,跪听正法眼藏。那时便可回身将眼前这山河大地捏扁搓圆撒向空中,要你灰飞湮灭,了无色相。再把大奸元恶打死救活收在囊中,教他改恶从善,同赴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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