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听了林深的话，万清皱眉，“人云亦云罢了。”
万清摇摇头。
所谓“逸云”奖，据说是以万华中学创立者万华夫人赖逸云的名字来命名。奖项设置三个名额，一旦获奖，未来读高中大学乃至研究生的学费全免。这些，对大山里的贫困孩子及整个家庭，诱惑不可谓不大。”
但“逸云”奖的入选条件非常苛刻，学生必须保证初中三年的期中期末考试成绩保持在年级前三名，有一次不进都不行，层层筛选，若条件不满足者，奖项宁愿空缺，也不愿降低标准。这样一来，在学生中间，内卷非常严重。
林深沉吟片刻，说：“我看过一份他们的作息时间表，早上五点起床，毕业班要早半个小时，晚上上课到11点，12点上床睡觉。另外，很多学生夜里还要爬起来，挑灯夜读一小时以上。此举学校虽不做要求，但会表扬奖奖励此类学生；学生上厕所都要拿一份试卷，可以一边拉一边看……加上家庭及学校的施压，就有那么些学生不堪重负，走了极端。”
听到这里，万清恍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有一回我女儿班上，几乎所有家长因为学习太重时间太长，在班群上提出抗议，只有两个家长，支持学校和老师，其中一个，就是我。”
万清突然用手掩眼，声调极为压抑：“我当时想，拼命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但现在我想，这是什么狗屁理论？我只要女儿活着，好端端站在我面前……”
02
“小清？”还没说完，万清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她还没看清，对方已走到眼前，一张瘦长的脸朝万清靠近，“喔，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万清吃惊地看着这张脸，脑中突然短路，混沌一片。
“怎么，不认识了啊？小清，你连你哥都不认得了！？不过也是，我们十来年没见咯。”
万清迷糊半天，终于看清楚。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身材高瘦，脸干瘪瘦长，手指因为过度干瘦而青筋凸起，像缠绕在树上的藤条。
“辉哥……万辉？你也来学校……”
“哦，来帮小儿子带条被子，他妈千叮万嘱的，没办法。哎，你真是没记性咯，”辉哥轻敲一下她的头，动作口吻跟一个长辈无异，“不过，也难怪，你家娃那事，换谁都承受不了……”
“辉叔……”万清后背下意识挺直，有点神经质地打断他的话：“不聊了罢，我得走了。”
哎？等等……”他不甘心，伸手似乎想拉住她。
但万清已经跨出两大步，连林深也不理，往二栋教学楼走去。
02
李乐的教室在三楼，六点多是吃晚饭时间，教室里只有十来个同学，埋头看书或聊天。
万清来到唐老师的办公室，里面已坐着两个家长，站着三个男孩子。
因为到了吃饭时间，被留下的三个男孩子都蔫蔫的，没精打采，其中一个左手肘处绑着石膏。
相反，两个家长说话中气十足。
其中一个胖女人见万清现身，立刻大声嚷：“李乐妈，你总算来了，我看着你也不是多大的人啊，怎么就请不动呢？”
万清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剐了对方一眼。
她看起来面无表情，恰恰有一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气势，对方不屑地哼了一声。
唐老师摆摆手，解释事件经过：“我把你们叫来，原因想必都已知道，简单来说，李乐、刘景浩和薛文三人在下午第三节下课期间打闹在楼梯间打闹，起了冲突，最后李乐将刘景浩推撞到墙上，导致他左手肘粉碎性骨折。”
万清刚想开口，却听到胖女人再次嚷起来：“刘景浩，你不好好坐着，站着干什么？哎呀，你们看，我儿子痛得脸都发青了，也不知道伤到其他处没有。”
她的话大家都听得到，但眼睛却只瞟着万清，“不管怎么说，打人都是不对的，孩子不小了，家长也不教的吗？”
万清喝了一口水，缓缓开口：“就算上法庭，也有机会辩护几句，再下结论的。”
胖女人气得瞪圆了眼：“你……”
唐老师赶紧打圆场，对三个男孩子说：“你们三个，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李乐，你先说。”
李乐一直低着头，听到叫他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万清。
万清朝他点点头，“把打架的始末都说出来吧。”
李乐却撇撇嘴，眼皮垂下，不疾不徐地说：“一言不合，自然就开打了。”
胖女人一听，立刻大叫：“哎呀，你们听，他这话什么意思？一言不合就可以打人，那是不是一言不合也可以杀人了？”
万清仍然不理她，只盯着李乐，“他人是不是你打的？你有没有推他？”
李乐脸色像是白了一个色号，微微转头，眼光望向别处，“有打，也推了他。”
胖女人一脸鄙夷，“呐，呐，我听你把话说完了。你儿子也承认了，时间有限，我们是时候来谈谈怎么处理，别的不说，认错赔偿总是应该的吧。”
万清的目光先在李乐身上停留一会，然后在众人身上来回扫。李乐比她还矮半个头，身形偏瘦，大了一码的校服穿在身上，让他看起来像营养不良的瘦小个。
三个男孩中，高出一头的是刘景浩，薛文和李乐差不多高，但他壮实稍许。
万清说：“你们说，我儿子一人打两个，还把其中一个最高大的推到墙上撞骨折了。我想问，以他的身板，能打得过两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生么？若你们要信，我不反对，但我是不信的。”
她的话音刚落，立刻引来另外两个家长的反对声，尤其是胖女人，“不管你找什么借口，结果已摆在眼前，我儿子就是被你儿子推撞倒的，你儿子也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万清突然说：“你跟妈妈说说，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他们是不是欺负你，威胁你？”
“哎，你别含血喷人。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吗？”
“无论你说什么，妈相信你，也支持你。”万清微微握紧儿子的手。
万清的目光露出少有的柔软，李乐像踩在棉花上，但脑袋倒是热胀起来，突然大喊：“我推了刘景浩，但薛文先推的我。”
他的声音一出，立刻招来薛文妈的反驳：“你别乱说。我家薛文早说了，他就负责拉架，还被你们挥了一拳。”
“是吗？”万清四周看了看，“咦，他人呢？”
众人这才发现，薛文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室。
03
薛文妈和唐老师着急，准备出外找时，却见他虎着脸走进来。
“你去哪了？找你呢。”妈妈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
“什么啊？出去一下不行吗？”薛文显得很烦躁，甚至跺了跺脚。
“你快说清楚。你的同学说是你推他撞人的。”
薛文妈很自信，这事，薛文压根就是被拉来看戏的。
谁知，薛文突然涨红脸，“是，是我推的，不止推，我还打了李乐几拳。”
话音刚落，薛文妈气急败坏，指着薛文骂：“臭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不？”
万清却平静地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为什么打他？”
她一字一顿说完，双唇紧闭，目光生威，薛文有点招架不住，干脆豁出去，嘴里喊着：“李乐是个跟踪狂来的，天天跟在那女孩后面，连人家上厕所也不放过。”
这下，轮到李乐涨红脸，支支吾吾解释：“不是，你乱说什么……”
万清阻止他说下去，冲薛文说：“来，请你把今天的事都说一遍。”
薛文说得有点乱，但总算帮大家把事情捋顺了。
原来，薛文和刘景浩最近发现了李乐的异常，他喜欢上四楼初三2班的班花谢心怡，一下课就往人家教室跑，谢心怡去哪里，他都跟在后面一米左右的距离。
下午第三节课，谢心怡下楼，不知要做什么，李乐依旧缓缓跟在她身后几步远。当时薛文和刘景浩正站在走廊聊天，瞥见下楼的两人，便想耍个恶作剧，捉弄一下他们。
薛文轻轻走到李乐后面，再轻轻一推，李乐顷刻间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倒，恰好撞在谢心怡身上。
薛文和刘景浩在后面，指着狼狈的两人，笑得喘不过气。
但李乐的怒容，让他们的笑声寡然而止。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李乐就冲上来，对着薛文一拳挥过去。
李乐虽然不如薛文壮实，但力气不小，又处在愤怒的状态下，薛文一时落了下风。
一旁的刘景浩见状，立刻跑过来拉架。
刘景浩拉停李乐，按住他愤怒乱动的双手。得“救”后的薛文却快速地闪到李乐身边，拳头落下去，对着李乐打了几拳，再狠狠推了他一把。
哪知，刘景浩就站在一旁，被突然而至的身影撞倒，好巧不巧旁边就是一堵圆柱子，他抬起左手本能想推回去，结果却是肘关节处传来钻心的疼。
04
原来如此。
刘景浩妈和薛文妈面面相窥，又是吵作一团，唐老师继续打圆场。
万清一再确认李乐身体没事，赔了200元给刘景浩，才拉着李乐离开。
路上，李乐绷着脸，说出他的不满：“妈，我们没必要赔钱，人又不是我故意推的，我也被打了。”
“赔钱给刘景浩，是因为你确实伤了人，不管有意无意，都要承担后果。”万清半搂着儿子，姿势有点僵硬，但又不愿松开。
她的语调依旧淡淡的，“儿子，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要不要这样，千万别冲动，很多事情，都是有商量余地有办法解决的。”
一抹残阳映在万清身上，令她陷入一片稀薄的光芒中，倒显出她有股难得的从容。
这光和影，深深地刻入李乐脑中。这是妈妈第一次，将他当成大人一般，认真严肃地跟他讨论分享一点感悟。
他想他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出到门外，林深已等在门口处。万清招呼他刚想走，唐老师却走了出来，跟万清说：“李乐妈妈，我还得跟你聊聊李乐的学习，他状态太不好……哦，这位是李乐爸爸吧？”
唐老师像是突然注意到林深似的，顺口问了一句。
林深与万清匆匆交换了眼色，又不约而同地看了李乐一眼，嗓子眼却是吊了起来。
李乐也疑惑地看向林深。
“我……”
“他……”
两人支吾着开口。还是万清抢先，“是这样的，唐老师，他是……”
但未说完，却被另一把声音抢过去：“是的，唐老师，他是我爸爸。”
两个大人四道复杂的目光，齐齐刷向李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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