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一梦。梦见两位相向而立的老人于不远处。其中一位与菜农几分神似，另一位却似多年未见的师父。师父用略有些沉重的语气说：现在口是心非的人太多了。菜农侧身看看我，又转头对师父说：他还可以。师父却说：可惜他不是修道的，他是西方人。继而一声叹息后转向我说：你的伙伴现在都还在峨眉山的天池金顶。那里有位老神仙，也不知道你去见不见得着，你得学会看眼色……醒来后的场景很清晰，但唯有这寥寥数语能回忆得起，其他都像断片一样被掐掉了。
三天后，接到一位师长的电话。她在那头讲述了些家庭风波，并希望我能将此事转述给她听力欠佳的母亲。我无意介入，但在情绪上也受到了些许影响。再加上最近工作上的事情略有些不顺，闷闷不乐之际忽然就想起了峨眉山。想着那位老神仙或许正翘首企盼着，而伙伴们早已望穿秋水，于是就毫不迟疑地订了机票，然后草拾行囊，在夜色中空降到了成都。
在飞机上的时候曾与邻座交谈。他很羡慕我说走就走的自由，又建议我可以先去乐山，再去峨眉，说这样顺路。我听了他的建议，在双流机场直接坐了去乐山的大巴，然后在当地找了家小旅馆宿了一晚。
二零零六年九月廿九日。早起后往乐山大佛的方向去。去了才知道，围绕名闻天下的乐山大佛建了座佛像文化园，起名叫“东方佛都”。大佛只是景区里最尊贵的一尊。
巨大的门坊被饰成红砂岩材质，上面雕塑的佛像庄严而肃穆。“东方佛都”四个字的旁边还有三个小字，是景区佛像的总设计师刘开渠先生的名字，一位四川美院的教授，听说是位业界大师。
进入景区后，可见各种栩栩如生的造像，行走坐卧各种姿态，高矮胖瘦各种体态，有千手千眼的慈悲，有反弹琵琶的妖娆，有拈花微笑的深沉，还有怒目圆睁的威武……看得出来，设计师想以时间为线索展示中国佛像的发展史。不过这些都色泽鲜艳，显然是旧址重生之物。过去的造像据说已毁灭在了元军南下的铁蹄下，想必当初没有这么精美和有秩序……
与纸质的经书相比，石像无疑有着更顽强的生命力，这也成了信众们热衷造像的原因。虽然佛祖曾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又告诫说“不以色生心”、“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但人们依然愿意将感官的享受置于心识之上，乐于以顶礼膜拜的方式去昭示自己的虔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于是就有了古往今来的各位法师们委托各路艺术大师们，经年累月的努力去创造出更多精美的作品，换来信众们的俯身一跪。
这种理解或许显得不敬，尤其面对主持建造大佛的海通法师。
法师的雕像被置于一座叫弥勒殿的寺庙的西边。他呈端坐相，一手执念珠，一手单掌而立，头颅倔强地偏向右侧。基座上镌刻着他振聋发聩的八字真言：自目可剜，佛财难得。在不远处还有一座供奉他舍利的石塔。
法师的故事让人唏嘘。他当年见此地水势凶猛，常有舟楫颠覆，造成物失人亡，于是发心建佛像以扼水煞。经过千辛万苦筹得缘金数万，却遭到当地官僚的觊觎。法师不惧淫威地以自剜双目的方式逼退官僚。于是一座恢宏的弥勒佛像在岷江边庄严问世。
佛像面容周正，满头卷发，眼帘低垂，胸襟袒露。大概是久历风雨，神情略显倦殆，脸颊上留下雨水冲刷的痕迹，像是泪流满面……这与人们的刻板印象不同。在如今的寺庙里，弥勒常被供奉在入庙门的第一站，呈大肚能容的体态与笑口常开的神色。然而乐山不乐，从造像之初，这里就充满了悲伤。
游客们沿着江边的栈道熙熙攘攘，丝毫不能体会其中的悲伤。秋高气爽的天气增加了人们的游兴。大家争相在大佛身前合影。但佛像过于巨大，只能在江中的船上或者对岸才能拍下全貌。
看着滚滚江水，我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舒婷的《神女峰》里的句子：“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当时这句话曾引起诸多人的心里不适，认为她贬低了忠贞不渝的爱情。而此刻我想问的是：端坐千年在这里的佛像，曾经唤醒了多少迷途人？一个人迷失得太久，是能轻易被石像震撼而回头是岸的吗？还是如这游兴正浓乐于各种合影的人们一样，所见不过是冰冷的石头？法师的勇猛是唤醒了那位官僚的良心发现，还是等来了他无情的小人报复？利益众生与劳民伤财的界限又在哪里呢……成年人的世界，还是不要随意去谈什么初心是好的之类的无脑话罢。
从佛都出来，赶了最后一趟车去峨眉山。
2006.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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