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一

我病了，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不可想象的是，玩乐成了一种负担。

谁不喜欢玩呢，那些让人安逸的事情，让人快乐的事，让人亢奋的事。人生来就是追求快乐的，毫无疑问，可是我现在无法平静地从这些事情中获得快乐，所以我病了，且病的不清。

儿时有很多梦想，肆无忌惮地喝可乐，睡到自然醒，不分昼夜地看小说，吃我想吃但是爸妈不舍得买的东西……现在的我实现了这些梦想，但是我不快乐。总有些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去享受快乐的事，诸如考试，减肥，读书等等。这很奇怪，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要治好这个病，否则如何享受余生。

该如何治病呢，我思考了许久，突然明白这病是发生在心中的，而不是身体上的病，为此，我必须搞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病发的过程中寻找答案。那么，就必须见一些人。

第一站，我要去拜访一下9岁的我，那时的我正在上二年级，还没有发病。我得找他聊聊，知道我未发病前的样子。

2003年的某个星期五，四点四十五下课，小王做完今天的值日，出了校门。他从小就是一个人上学放学，也不用解决见到父母的尴尬。我在小卖部静静地等着他，望着还没改建的小学，熟悉又陌生，最后一次来看小学的时候已经是2020的事，期间修整改建了很多次，轮廓早已似是而非，再一次看到的时候，熟悉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所以我总觉得人是一种聪明的动物，我们很少会忘记事情，大多只是想不起来了。正在我浮想的时候，小王从校门口走了出来，那时候的小王已经开始发胖了，但是小孩子的稚嫩感让这种胖略显可爱。我不由嘴角上扬，走向小王。

“观渔”

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尽是清澈，我想这可能是我最接近君子的时候了。

“您是？”

“我是王观渔。”

他明显有些错愕，但是眼神里思考的样子远大于怀疑的样子。

“真的？”

“真的！”

他看着我，觉得熟悉又陌生，于是我知道了，他已经相信我了，毕竟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想和你聊聊”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能太晚回家，爸爸会说我的”

“没事，我们边走边聊。”

他点头同意，我想了想，从小卖部那买了一包干脆面，一瓶可乐，一根随便，我知道，这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他看上去很高兴，是的，他确实很高兴。

“您不吃吗？”他疑惑的看着我

“不吃，最近减肥。”

小王瘪了瘪嘴，但是还是打开可乐让我先喝一口

“喝一口吧，很好喝的。”

他不喜欢和别人喝同一瓶饮料，更不可能和人吃同一个雪糕，但是他与我分享，所以我很开心。我仰起头，不沾瓶口的倒了一些。他看上去很高兴，也松了一口气。

“最近怎么样，和同学相处的还好吗？”

小王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也不是一个会表达自己的人，我得先和他聊起来。但是话到嘴边我就后悔了，这种寒暄式的交流他可能还不熟悉，而且他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谁都不会讨厌和他相处，于是不等他回答

“最近老爸打你了吗？”

“昨天检查我作业的时候……”

“哪做错了？”

“2乘4我看错了，写成了6，老爸踹了我两脚”

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我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怪他吗”

“不怪”

“为什么？”

“因为我确认算错了。”

他低着头有点委屈，也有点懊恼。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你现在还怪他吗？”

“不怪”

“为什么？”

“因为我确实做错了很多事情，老是惹他生气。”

小王听到我的回答也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一定是很好的事情。

“观渔，你快乐吗？”

“现在吗？”

“现在呢”

“快乐呀!”

“为什么？”

“我喝到了可乐，吃到了随便，还有这张卡，我为什么不快乐。”

说着，他拿出了干脆面里面的拼图给我看，是个汽车的简单模型。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机会同时喝可乐，吃雪糕的，这是多难得的事情，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快乐吗？你应该知道的。”

我应该知道吗？我应该知道的，他现在确实无比的快乐，简单的，甚至不用我花一顿饭的钱。

“那你平时快乐吗？”

他停下了脚步，靠在学校的围墙上，舔着手中的雪糕，想了想

“不知道”

“怎么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快不快乐。我不想上学，我想回家看电视，但是在学校里和同学一起玩的时候很快乐。在家里的时候，爸妈都不太让我看电视，但是回家吃饭的时候我也很快乐。我有很多快乐的瞬间，但是平时似乎都不太快乐。”

“如果你能想看什么电视就看什么电视，想吃什么好吃的就吃什么好吃的，那你就会快乐是吗？”

他瞪大眼镜看着我

“如果我能那么自由，我都不知道有多快乐。”

说着，他眯着眼镜喝了一大口可乐，然后陶醉在那种生活的幻想里。他看向我

“你已经可以这样了吗？”

“是的。”

“哇，那你简直太开心了”

他似乎很高兴，任谁知道自己未来能够实现梦想不高兴呢？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如果你实现了这些之后，然后呢，又要去做什么？”

“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一个9岁的孩子哪能想到那么多？

说着，已经走到了老街的桥上，快到家了。他站在桥上，看着河水里的游鱼，聚精会神。

“你不快乐吗？”

“不快乐。”

“为什么呢？你已经实现了梦想啊。”

“可是当我实现这些梦想之后，这些梦想已经不能带给我快乐了。”

他很疑惑，他不明白，但他早晚会明白的。

“我要走了”

“那，再见”

“再见”

第二站，我想去拜访一下14岁的小王，他已经上了初中，中二的年纪，总是把自己装的很忧郁。

我在2010年某个周五的晚上等着小王。因为平时他都是和朋友们一起回家的，周五的时候才会出来和朋友一起玩，然后一个人回家。

“观渔，又见面了。”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

“我也有我的生活啊，不能总是来看你。”

他笑了笑不说话。看他的眼神，揶揄中带着点悲伤。我知道，他知道我说谎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事情很敏感。

“不好意思，不该对你撒谎的。”

似乎对我的道歉很诧异

“没关系的，谁还没有自己的生活呢？”

他一直这么善良，我不由的开心起来。

“初中的生活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为什么？”

“我不理解，很多事情我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就可以想怎么出来就怎么出来。为什么别人就可以有很多零花钱，为什么别人就可以周末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为什么大人总是要虚伪的在那客气，为什么我就要在旁边应付，为什么我就要和人比较来比较去，为什么啊？”

“我们一件一件说好吗？”

他叹了口气

“奶瓶有自己的电脑，想看小说就看小说，想玩游戏就玩游戏，他的成绩甚至比我还好。圆头有自己的电脑，周末我去找他玩的时候就在旁边看着他打游戏，他的成绩和我差不多。班里的同学总是讨论最近看的电视，我一点也搭不上话，因为根本不给我看电视。我不知道这样管着我有什么意义，成绩能变好吗？我不开心。”

“那你怪爸妈吗？”

“不怪”

“为什么？”

“虽然，我有时候不明白这样有什么意义，虽然有时候我很反感，但是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的。”

“但是这样不解决问题不是吗？”

“是的，我能怎么办呢？”

说着，他坐在街角。懊恼的拽着头发

“别拽，以后秃头就完了。”

“我会秃头?”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天天让我剃平头，硬戳戳的，我能秃？拽都拽不掉”

我笑了笑，谁能在14岁的时候想到以后自己会脱发呢。

“你不要笑，你说老爸是不是有问题，什么审美，我不想剃平头怎么了，平头好看吗？”

“不好看！ ”

“那他现在还管你剪什么发型吗？”

“管不到。”

小王听了很高兴

“那你现在有自己的电脑吗？”

“有的，6000多买的。”

“看小说还要躲着吗？”

“不用，没有谁能管我看小说，没有谁能管我打游戏。我可以一整个周末不分昼夜地玩。”

“吃的呢，你知道我一直吃不饱。”

“随便吃，我可以一个人吃几百块的东西。”

他听了高兴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未来的生活不是很美好吗？”

“是很美好，可是我不快乐。”

“为什么不快乐？”

“不知道。”

“你是不是实现了我向往的生活？”

“是的。”

“你自由了吗？”

“至少在不上班的时间里没有人能管得到我。”

“那你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然后呢？”

“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果是你，你会做什么？”

他沉默了

“一直看小说，一直玩游戏？”

“我试过了，那样不能让我快乐。”

他又沉默了

“自由不能让我们快乐吗？”

“我们该怎么定义自由呢？”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喜欢看小说，喜欢玩游戏，喜欢看剧，但是我实现了这些自由之后，依旧是不快乐的。”

“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做不到，我们是社会的个体，这个社会有他一套运行的规则，有些规则我们躲得了，有些规则我们躲不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凭借喜欢不喜欢就可以决定做不做的。”

“自由不能让我们快乐？”

“是的”

他终是沉默了

“那，再见。”

“再见。”

他看上去很失落，我知道这种失落。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第三站，我要去拜访一下17岁的小王。他正在上高三，那时候的他很痛苦。下完晚自习之后偶尔会去姑父家附近的河边闲逛，柳树和月光倒映的小河有种静谧的美感，这种美感和他的心情割裂的不沾分毫，我看到河岸的身影，于是在他旁边坐下来了。

“你来了啊。”

他看着我，很是颓废。这种颓废如同他身体里的脂肪，不断的堆积。校服上破破烂烂，可是又不能不穿，谁让学校是如此规定的。

“高中的生活和你想象的一样吗？”

“甚至比我想象的更差。”

“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倒映在他的眼里。

“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他转头看向我，希望我给他一个答案，可是我给不了他一个答案，因为我知道人是不可以对自己撒谎的。

“不知道。”

“你也没明白？”

“意义这个词太过于宏大，我试着追寻过，但是这个过程太艰难”

“你找到了什么？”

“我听到过很多答案。有人说，活着就是为了经历，去看风景，见到的风景越多，人生的意义就越丰富。有人说，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人的意义是嫁接在社会关系上的，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为人师长，在关系的构建中才能找到意义。还有人说，人生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和这种无意义的对抗就是什么意义。”

“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些说法都有问题，无论我们怎么去解答，意义都是成立在人类的语言体系里面。有的人求于上帝，有的人安于家国，有的人车马辉煌，有的人安贫乐道，无论我们怎么解答，在意义的最顶层依然有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保尔柯察金说：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我喜欢这句话。”

“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承认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这件事情是有充分意义且普适的。”

“难道不是吗？”

“一个只能每天能为了一顿饱饭而努力的人会觉得这是有意义的吗？”

“关老子屁事。”

他说着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夜里，又消失在夜里，他有些伤感。

“所以呢？”

“所以，我们得判断一个价值，一个价值才能赋予生活意义。如果你信仰上帝，你就可以从上帝那追寻意义。如果你相信全人类的解放事业，你也可以从这个事业中寻找到意义。如果你只想活得富有一点，也许就可以从赚钱上获得意义。”

“佛教呢？”

“不太懂”

“天道呢？”

“那也是一样的，你得承认天道是最高的，追寻天道也才能成为意义。”

“还有呢？”

“心学”

“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怎么看，只是想看看。”

“你书看得还是不够多，答案总是能找到的，不是吗？”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少了很多颓废。

“是啊，我们总能找到的。”

我对他撒谎了，其实我已经很久没问过自己人生有什么意义了。有人说，人需要不断思考这样的问题，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思考的过程。以前我相信，后来有点怀疑。这种论调不就是承认人生的意义是没有答案的吗？那我们得承认寻找意义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吗？

所以哲学也真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小王说的也许没错，还是书看少了。像我这种曾经的半吊子哲学爱好者，哪能给出答案。

我想换个话题

“最近学习怎样？”

“从年纪40名掉到年纪400名，你说呢？”

“稍微认真一点呗”

“学习有什么意义呢？”

“成绩好一点然后可以让你读个好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多赚点钱，生活不至于那么辛苦。”

“所以呢？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反问让我哑然

“你现在快乐吗？”

“你看我像快乐的样子吗？”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才叫快乐呢？”

“让我想明白人生的意义吧。”

“那这辈子可能都快乐不了。”

“管你屁事！”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夜空里久久不能停息。

第四站，我要去拜访19岁的小王，他读大学了。一个人去的的大学，一个人准备了所有的事情，我觉得那时候的小王格外的独立。大学的小王获得了他曾经想要的自由，没日没夜地看小说，打游戏，经常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我想在夜里去找他，至少让他少打一盘游戏。

拨通他的电话

“我，王观渔，出来聊聊，在操场上。”

“稍等一下哈，这局马上就打完了。”手机里传来一阵叫骂，我不经失笑。

我走在校园的操场上，看着操场上的同学们，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们可能从来都不会想到以后成了一只社畜，谁不是曾有凌云志，谁又会不得少年心。人生可真是无常。

“来了，来了” 小王从远处跑来，瞧，这就是那个以后失意的人，可他现在根本不会知道。

“什么段位了？”

“白银。”

“打了一年多还是白银，真是菜。”

“说的谁不菜一样。”

“大学的生活怎么样？”

“开心”

“怎么个开心法。”

“实现呢曾经的梦想，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意义呢？”

他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高中的时候，你告诉我，明白人生的意义是让你快乐的事情，为什么你现在不去寻找了呢？”

他还是沉默着，紧皱的眉头似乎能让大脑更快地思考。过去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当然，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我现在明白你以前说的自由了，当班长并不是我自己想的，不过是辅导员在开学的时候遇到了我，可能对我的印象还不错，让我整理了点东西，慢慢做的越来越多，也就理所当然成为班长。凑热闹加入了方阵队，内部选了些青协的人，也就抱着去就去呗的心态加入了青协，慢慢成了干事。我似乎总是在随波逐流，那些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只是自然而然的到了那，也就做了。事情多了，真正自由的时间也少了。于是我贪婪于我说拥有的时间，去玩去疯。”

我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他。

“你自由的时间多吗？”

他猛地顿住。我很久之后才明白一件事情，人欺骗自己的本领远远高于欺骗别人的本领。

“其实是多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书了，就像你曾经说我的那样。”

他沉默了很久

“我很害怕不合群。你知道的，我们总是这样，在意别人的想法，不敢拒绝别人。我融入在群体中，和他们一起放纵，似乎就有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让我很沉迷。”

“即使这样，你依然还有足够的时间，为什么不去看书呢？”

“看小说难道不快乐了吗？”

他逃避了我的问题，可能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可能他也不愿意承认为何如此。我知道这个问题是问不出答案的。

“和小方怎么样了。”

小方是我的初恋，初中同学。

“分手了。”

“为什么呢？”

“她太黏人了，而且她竟然不希望我有其他的异性朋友，拜托，这符合我们的爱情观吗？”

他疑惑的看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么明显的问题。

“你喜欢她吗？”

“是的”

“当初是谁先表的白？”

“我。”

“你虚伪且自私你知道吗？”

“凭什么这么说？”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当初她想带你去家长，你为什么不去。”

“我们都不成熟，这种事情去了像什么？”

“分手的时候为什么不挽留？”

“我挽留了，她竟然拉黑了我。。”

“那你为什么不多打几个电话？”

“凭什么？”

我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真的喜欢她吗？”

“真的喜欢。”

“那为什么不多做一点？”

“凭什么？”

我狠狠给了他一拳，把他打倒在草坪上。

“你这个自私且虚伪的人。你记得她跨年的时候来找你，你跟她说了什么吗，你跟她说‘我不敢轻易许下什么什么承诺’，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为什么总是她对你好，而不是你对她好。她想给你打个电话你竟然因为游戏拒接，你走进了别人的生活，又自私的走出了别人的生活。向你走来99步的她为什么要受到你这种人的伤害。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请不要走过去。你融入你的朋友们，为什么不能在你的世界里留给她一点位置！”

我点上了一根烟，把他拉了起来。

“对不起，一时情绪上来了。”

他很茫然，就像对于这个生活。他不知道，他们后来复合了，且又伤害了她一次。我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一个那样满眼都是我的女孩子。

“你的生活，你的感情，这些永远都是你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他的眼神坚定，一如我当年。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明白一些事情。人总是要受过一些伤害，又伤害过一些人才知道珍惜。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种悲剧。

第五站，我想去拜访23岁的小王，那时候的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也没能改变一些事情。

我走到了站点，看到小王一个人躺在托盘上面，上前拍了拍他的大腿，递上了一根烟。这时候的他已经学会了抽烟。他点上烟，看了看

“哟，玉溪，条件不错啊。”说着拿出了他的红双喜，也给我递了一根。

“小弟我只有这个了，别嫌弃。”

“别贫，我以前不也是抽这个的。”

谁能想到一个以前避烟如虎的人现在学会了吞云吐雾。

“你后悔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摊倒在托盘上。

“能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高中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大学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考研为什么不好好复习，为什么又伤害了她一次，为什么找工作不听别人的话，一头撞进这个社会，为什么……”

他絮叨了很多，后悔于我们共同后悔的事情。

“还是没跟爸妈说吗？”

“说什么，难道跟他们说，他们的儿子天天在装货卸货，每天破破烂烂的，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等我混的好一点再告诉他们吧。”

我不敢告诉他，这里是混不好的，有些路，错了就是错了，再努力也没有用。

“如果你后悔了，为什么不重新来过，重新考研，重新找工作，你毕业没多久，还来得及。”

“没脸跟爸妈说啊，骗了他们一年，现在怎么重新开始，真的没脸。”

有时候脸就是这么个东西，只有现在的自己觉得有价值。

他按灭了烟，又点上了一根他的红双喜，眼睛发红。

“老大，我在这里一年了，真的尽力了，但是为什么这里没有越来越好，反而越来越差了呢？”

他在这个物流站点呆了一年。这个物流站点前前后后换了四任经理，他现在外场主管。今天第四任经理告诉他要走了。他真的尽力过，双十一，部门搬迁，年货节……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总在以为事情会变好的事情，又不可避免走向崩坏。两任区长画的大饼他不相信，四任经理给他画的大饼他也不相信，但是都硬吃了下去。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成功过了，他想成功一次，无论这件事情对未来有没有意义，他只是想成功一次。

“没办法”

“真的没办法？”

“真的没办法。”

“努力换不来结果？”

“有些事情努力和结果从来没什么必然联系。”

他用胳膊搭住眼睛，悄无声息地哭着。我总是很疑惑，为什么很多时候，连流泪都成了不可见人的事情。

“你在惩罚你自己。”

“这样至少让我少后悔一点。”

“这样没有意义。”

“如果什么事情都要有意义，人生哪有那么艰难，我做不到。”

“做对的事情不可以吗？”

“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我也躺倒在托盘上，回想起那些痛苦。他此时此刻就像一只陷入流沙的幼兽，拼命抓住视线里仅见得枯枝，哪怕这根枯枝是一条无根的毒蛇。

“那就再任性一次！”

第六站，我想去拜访一下去年的小王，那时候小王刚跳槽。

我在咖啡馆里等他，点了两杯拿铁，多加了一包糖。如果生活不那么甜，至少食物可以甜一点。

“等久了吧。”

“没有，你看我咖啡还没喝几口呢？”

他的精神好了很多，应该是工作轻松不少的缘故。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可能，不怎么样，哈哈”

“你还是应该多看看的。”

“你呢，你考得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哈哈”

“我们已经在正确的道路上了不是吗？”

“至少比以前的正确。”

“努力有结果吗？”

“至少这次是可以有结果的。”

“那为什么不能努力呢，我们曾经那么痛苦，那么迷茫。现在我们不痛苦，迷茫也谈不上。”

“诱惑太多。”

“人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前你总是教训我，你不也是。”

“彼此彼此”

他无语的白了我一眼，然后点了一份蛋糕。

“为什么不给我点。”

“你要减肥不是。”

“我还是想问你，现在快乐吗？”

“快乐！”

“为什么？”

“我跳槽了，选了一份比以前好一点工作，为什么不快乐。”

“自由呢？”

“自由是个虚假的命题，人不可以定义自由是什么，人只可以感受自由是什么。”

“意义呢？”

“意义不应该成为一种真理。我们的意义并不相同。”

“那为什么你是快乐的，而我不是快乐的？”

他吃了一口蛋糕，笑着对我说

“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吗？我只是想成功一次，因为成功会带给我快乐。但是成功不应该是某种肤浅的概念。比如说你今天少吃了一个蛋糕，对于你来说，今天的减肥不就是成功的吗？这难道不会让你快乐吗？”

“大概会的。”

“你想一下我们过往的见面，吃零食是快乐的，没有人管束是快乐的，向着意义前进是快乐的，部门的每一次优化是快乐的。但是这些快乐都是暂时的，属于过去的你我，现在的你我必须寻找新的快乐。每一天，只要我们前进了一点，我们必然是快乐的。”

“玩乐呢？”

“比如看小说，一本接着一本，你改变了吗，你前进了吗，你只是在接受，永远困于原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不停的改变吗？终点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拜托，这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吧。”

“不好意思，激动了”

我抿了一口咖啡，缓解一下我的尴尬。

“我不知道有没有终点，如果有的话我也不知道终点在那里，但这应该是你去寻找答案，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方法，从现在开始，不是吗？”

“同意！”

“OK，那就到这，我还要回去赶底稿呢，希望下次你能告诉我答案。”

“尽力。”

他无奈地耸耸肩

“单你买。”

“为什么啊？”

“我信用卡还没还完，你不知道吗？”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