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又到寒假了，父亲来信说，家里没啥事，二弟当兵走了，去了新疆石河子。三弟进了技校，似乎有了女朋友。父亲问我寒假有什么安排，虽然老两口喜见阖家团圆，考虑到今年我师父的事情，随信寄来三十块钱，让我趁着年关可以到处走走。早晨的时候，收发处派人来叫我过去签字，领了三十元钱。我忽然想起老头坐化前说的黑老太的事情，要不行，趁着年关，去一趟千山？打定主意，我在学校的火车票发售处问了一下，从北京到千山没有直达的车，必须先到鞍山，再坐汽车到千山。看看路程差不多三四天，今年的假期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
回到宿舍，我坐在铺上闷闷不乐。上铺的五哥翻身从上面跳下来，伸手居然很矫健。五哥扔给我半盒红梅，问我：军儿你咋啦？又这副德性？还是因为给我治病的事情？爸妈说了，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以后我们就是亲兄弟。以后你大学毕业就留在京城，爸妈找关系让你进部委的单位。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五哥见我不吭声，伸手薅住我脖领子说：你小子不识好人心呐，我好言好语劝你，都是为你好。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都是常态，你不能老沉溺在过去的阴影里，你得振作起来。说完话，抽出两根烟点着，递过来一支。我接过烟吸了一口，五哥接着说：老六，爸妈说了，今年春节，小姑家的女儿来家里，芳华绝代，以前流鼻涕的小丫头，出落成大美女了。可惜是我表妹，近亲不能有想法。你算是干儿子，没啥血亲，很有可能便宜你了。听了这话，我有些生气说：五哥，我有女朋友的，这个你知道的。何况，我刚满十八岁，谈这个有点早。五哥把眼一瞪：屁话，你五哥十六岁就不是处了。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常事。走走走，跟我回家去，妈妈见了你准高兴。正在拉扯的时候，老大推门进来了，估计他听到一些，进门就说：老五你真不靠谱，老六正长身体的时候，你就让他跟你一样，眠花宿柳，有这么当哥哥的嘛？
五哥翻了翻白眼没吭声。老大伸手从烟盒里抽了一支，自顾自点上，吸了两口，看了我一眼说：寒假老六有什么想法？我跟老大讲了我的想法，老大也陷入沉思。五哥在旁边一拍大腿：嗨，你不早说？赶紧跟我回家，小姑父就是东北军区的司令员。在关外，你想去哪儿吧，直升机都能给你提供。我说真的？不是说直升机需要军委指令吗？五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老六啊，这就怪你你常跟我回家了，你不知道咱爸在哪个部门任职？哦，对了，听五哥的父亲说过，好像是在军委。老大也说，嗯，今天星期五了，老六你跟老五回家住两天吧。回到家里，五哥的妈妈看到我非常亲切，晚上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给我夹菜，五哥很有些嫉妒，在一边说怪话：妈呀，到底谁是亲生的？
我心里有事，吃完饭陪着两位老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儿话，妈妈看天色不早，告诉我上楼去休息，就在他们夫妻俩卧室旁边，睡不着可以看会电视。我点头答应了。躺在客房里的席梦思床垫上，从床头柜里找出多半盒大中华，又翻出个工农兵搪瓷杯子当烟灰缸。打开彩电，按了几个台，没啥意思，有个台在放一部国产片，那个年代没啥好电影，一律搞对象的。看了一会儿，兴趣索然，好不容易熬到十点多，迷迷糊糊准备睡去。睡梦中我忽然惊醒，仿佛又回到当年的茅草房里，应该是早晨了。老太太给我装了一袋子苹果和人参，看我穿上衣服出了门，老太太带上屋门，眼光却看着另一处，顺着她的眼神望去，丛林里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奇古，四方大脸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位芳华绝代的年轻女子。来到跟前，这俩人跟老太太嘀咕了几句，又看了看我说：就这么个小人儿？这事能应在他身上？看他先天不足，病病殃殃的，能不能活下去还两说。当时我勃然大怒，也不说话，一头撞过去，那个男子哈哈笑着躲开了。我气鼓鼓看着他。老太太说：别理你三叔，走，奶奶送你回家。快要走到路口的时候，老太太忽然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我很奇怪地看着她，老太太说：人老了，有些迎风流泪。我也没太在意。到了路口，老太太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说：小小子儿，以后只要奶奶不死，你在路口喊三声，我肯定出来。但是，如果你喊了三声，奶奶没吭声，你千万不要冲动，转身回家，一切与你无关了。切记切记！说完老太太下山沟去了。我当时急着找到我师父，这副场景转眼就忘掉了，根本没往心里去。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落泪了，此时此刻场景再现，让我愧疚万分，打定主意，一定要北上。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终于到了鞍山。在火车站，一辆军用吉普车，把我接到一个军营里。一个挂着将星的，威武的中年人接待了我，我在五哥家看过相片，这就是小姑父了。小姑父看到我点点头，回头说：静雯，这是你哥。这时候我才发现，小姑父身边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还真如五哥所说，芳华绝代。只是无论气色还是气质，都无法与我女友相比。看她呼吸悠长，腰背挺拔，像是有功夫在身。这也正常。军人家的孩子嘛。我跟小姑父说我要去千山，小姑父点点头，也没多问，挥手交过两位士兵，开车把我送到千山。一路风光和路程我也没记住，想象跟老太太见面，非常激动。当时鞍山景区还没对外开放，我去的时候正好大雪，到了停车站，偌大的场地上，孤零零只有我们一辆车。两位士兵深一脚浅一脚跟我徒步上山，边走边问：你还记得什么位置吗？这一片的村庄基本上都迁下山了，但偏远地区还是有人烟。我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一路前行。过了仙人台，远远看到半山腰的道观，应该是我当年住过的地方，许老道的地盘。观望着下面，脚步没停，一直走到山上的那个交叉路口，根据记忆，从左侧的斜坡，下到沟里。
当年虽然是半夜，却也不是很暗。我记得山沟里有片树林，靠近山体的位置，搭建了三间茅草房。看到树林后，我异常激动，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在树林边的石壁处，一眼望去，无比荒芜，丝毫没见茅草屋的样子。当时我心情沉重，冲着石壁大喊：奶奶，奶奶，小军来看你了。一个多小时，足足喊了几百声，山上传来北风呼啸和风吹树林的声音，却看不见黑老太的身影。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几乎翻遍了树林的每一处地方。跟我一起前往的两位军人，到了树林边的空地上，一直像标杆一样屹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见我疯了一样，都过来劝我一定要冷静。我平息了一下身体的躁动，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调匀了呼吸。四下打量一番，从下丹田金丹分出一丝先天元气，灌注在双眼，望向石壁，却见石壁前，有一个很大的罩子，像是阵法结界。透过结界，里面有三间茅草房，房门外七歪八扭卧着一群狼，房门开着，有一男一女两个老人，靠在一起吸烟袋，他们身后是一个很大的火坑，烧着劈柴，热气腾腾。两个老人面带戏弄的神色，看着结界外面，一锅一锅的抽烟丝，偶尔眼皮一抬，目光里闪烁着精芒。我冲两位军人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进结界，调动金丹元气，双手一插一分，结界出现了一人宽的缝隙，我一侧身走进了结界。
两位老人看我进入结界，眼神猛然一怔，紧接着还是一副不闻窗外事的样子，继续抽着烟袋。我没有惊动屋外沉睡的群狼，慢慢靠近茅草屋，丹气集中在双眼望去，屋里哪里是老人，明明是两只老狼。我走到门外，按照道门的礼节一抱拳说：太爷，太奶，您两位好啊。公狼没理我，母狼用尖细沙哑的嗓子笑了两声说：小仙长是道门中人？冒然破了结界，你想干什么啊？我抱拳顶礼说：对，我是龙门弟子，我来找我奶奶。这时候公狼似乎过足了瘾，干笑两声说：这个千山就是道家圣地，你不去前面道观寻找，来这荒郊野外找什么？我有求于人，不敢了礼数，简单叙述了前情，然后对老公狼说：太爷，我来找我奶奶黑老太，您给指条明路吧。老公狼笑道：所谓礼多人不怪，你小子不嫌我们是妖精，给足我们面子，我也不能让你失望。你找错地方了，我们总护法不在这里，她老人家的洞府在九顶铁刹山，八宝云光洞。他老人家是我们东北仙教的总护法，曾经是你们龙门派郭守真真人的护法。忽然老母狼尖细的嗓子响起：小伙子你来晚了，以前我们这个窝，曾借给总护法使用了几天。现在还给我们了。你来的也正是时候，我昨天刚听过路的黄家仙童说，总护法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我急忙抱拳跪拜：两位太爷太奶，求您们给晚辈说说吧。两只老狼相互看了一眼，老公狼谈了口气说：还不是你们门儿里自己搞出来的？你们龙门派，自从丘处机道长跟随元太祖西行，归来后得道升天，但是道统一直没断，秘密流传。可是从表面上来说呢，你们人类自私，唯恐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每个人都留一手，到了中兴祖师王常月手里的时候，表面的很多东西，就剩下一些科仪和旁门左道的装神弄鬼了。后来王常月收了丹鼎门传人做弟子，从丹鼎门的文献中得知，太行山有大地石随，还有上古大罗金仙留下的天书石函，于是，几经波折，终于得到大地石髓和三卷天书。王常月留下碧苑坛经，真正的修仙功夫却秘传郭守真。郭守真仙去后，天书的下落只有黑老太知道。以前大家都知道总护法功夫超绝，但是，近年来，总护法深入浅出，很少露面，有人传说总护法面临天劫，虽然总护法有未卜先知的功夫，但是修行者面对天道还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做一些工作和防御，让损失降低到最小。说到这里，老公狼叹了口气说：最近东北来了好多高人，佛教的，道教的，隐居民间多年的古道派传人，各种牛鬼蛇神都出现了，就连我们东北仙教的总教主，都下了命令，老是待在家里，不许外出。如果被惹不起的高人收拾了，总坛不会出面的。说着话，老公狼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看样子挺害怕的。
我赶紧说：太爷，您也别害怕，您也看出来了，我已经金丹大成，自保还是没问题的。您就告诉我奶奶现在具体的地方，我想过去帮她一起抵御天劫。老公狼看了看老母狼，老母狼点点头说：总护法一直隐居八宝云光洞。现在年关将近，据说应劫的时间就在大年初一前后，天下的高人都在往那里赶。小伙子，你奶奶没有给你托梦说什么？我点点头说：我奶奶说，如果千山找不到她，就扭头回家，一切与我无关了。老母狼点点头说：总护法仁义啊，她是不想连累你。小伙子你听我的，不要觉得你功夫有成，你这点功夫，面对那些高人，不算什么。听太奶的话，赶紧回去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修道有成，记得给你奶奶讨回公道就行了。听完老母狼的话，心里暗下决定，黑老太对我有恩，有恩不报非君子。这次就是豁出去命不要，我也不能退缩。老母狼见我心意已决，也不再规劝，只是不停的叹息，我告辞的时候，老公狼递给我一根烟袋说，路上遇到奇怪的事情，别担心，拧下烟袋锅，烟油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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