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页纸
1
沉风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死的了，凡身就静静的躺在这黑暗的树林里，身着红色的婚服。他的心不见了，留下一个大窟窿，血和衣服交织在一起。想是有风掠过，树枝摇摆起来，不过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魂魄和肉体分离开来，缓缓坐起，四处张望着，哪怕是在未亡人看来只是一颗不起眼的青草，也在努力修炼，可叹万物皆有灵。
可修炼如何？得道成仙又如何？沉风念的是他的心上人——扶音。
黑白二常从树林深处走出来，沉风见此，先是惊了一下，便想逃走，却还是被抓了回来，最后还是没有见扶音一面。走进鬼门关，黑白无常便消失了，踏上黄泉，他与她便阴阳两隔。
黄泉路上，火红的婚服吸引了很多游荡在黄泉的孤魂野鬼，询问之下，一只小鬼告诉他，只要不过忘川河，不喝孟婆汤，在忘川河里度过千年，就可以记住今世之事，转世投胎去寻找相爱之人。沉风仿佛看见了希望，却不知，忘川之苦好比地狱。
这些孤魂野鬼每遇到一只新鬼，便上去索问此鬼的凡间之事，这些鬼是阳寿未尽却因意外而死的，需要等到阳寿尽了方可投胎。沈风也觉黄泉寂寞，便和他们说与他生前之事。
2
沉风命苦，从小被爹娘丢弃在山林中，那十二月正是冰天雪地的日子，幸得一老汉上山拾柴，听见不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便随着声音寻了去，只见是一个小孩，满脸冻得通红，好在有被子包裹着，不然必死无疑，老汉见他可怜，便捡了他去。
老汉本有一女，可惜夭折了，偶得一子，老汉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从此，沉风便与老汉相依为命，沉风喜欢读书，老汉便到处借了来。
可好景不长，在沉风十二岁那年，老汉上街卖柴，一贵公子模样的人上前要柴，却不给钱，老汉不依，那人见状，便叫身旁小厮活活把他打死了。老汉哪里知道，那恶人根本不需要柴，是被他爹训了，心有不快，寻个借口，气全发在老汉身上了。
沉风等来的，是老汉的尸身，盖着白布，白布上血迹斑斑。沉风嚎啕大哭，不听众人劝说，发疯似的跑去，那恶人是知府的儿子，之前听老汉说江城知府是一个好官，一定会为他主持公道。
到了知府门前，知府见他年纪尚小，松了一口气，当着沉风的面，先是装模做样的道歉，然后训了儿子几句，便叫人拿些银两给沉风，想打发了他去。沉风见状，便哭喊着，求着，只要还老爹一个公道，必做牛做马来报答，可那恶人终是知府的儿子，知府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小厮关上了红色的大门。
抬头望着那沉重的红色大门上金光闪闪的匾额，笑了笑，又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转身离去。
听书上说酒可以让人忘记心里的所有不快，沉风便要了酒来，哪怕被呛得满面通红，泪直流，他还是不愿停下来，终于，他醉了，一切的悲欢聚散，坎坷不公，皆隐匿在这梦中。从此，沉风喜欢上了饮酒。
沉风诗词了得，便以为别人写诗词为生。这么多年皆一人，算是无拘无束，倒也成了他的洒脱。
未时已过，申时渐入。沉风正靠在郊外长亭上，手持一细颈酒壶，脸上微红，如痴如醉，看着旁边的一株忘忧草轻语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随之便将酒撒与忘忧草。
许是酒力正盛，眼神迷离，沉风竟看见一身着淡黄色襦裙的女子出现在身旁，他擦了擦眼睛，女子的面容越发清楚了，眉如远山春色近，目似素娥牵人魂，鼻若琼瑶，唇染樱红，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何以忘忧？请问公子何忧？”她也坐了下来。
“无忧亦是忧啊。”沉风答到。
“公子未免有些矫情，若是还在感叹忧与不忧，想来太无趣，何不想想公子刚才撒酒在我身上，打湿了我的裙子，公子现在该如何是好。”女子掩鼻轻笑道。
“啊？你是？”
“对啊，我就是那株忘忧草，我叫扶音。”
就这样，他们认识了，沉风把扶音带回了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刚开始，两人说话都微微低着头，日子久了，两人便开始互相打趣，无所不谈。
沉风和她将讲他与老汉的故事，扶音听完，愤愤不平，骂知府是虚伪包庇的小人，以后一定没有好报，转念又想到沉风的遭遇，眼睛便红了起来，低下头去，沉风见状，便把她拥入怀中，两人皆不语，沉风暗自发誓，一定要守护好扶音。
想是扶音的话应验了，第二天，知府的儿子惨死在家中，眼睛极大的睁着，布满血丝，并且，心不见了，血淋淋的一个大窟窿，听说知府见了他儿子的惨状，当场晕死过去。仵作来验尸之后，说他的心是活生生被人挖了出来的，窟窿周围还有很多抓痕，伤口的血肉也很破碎，根本不是刀子割的那样。
这一案子惊动了整个江城，知府家中更是一片哀声骂语，乱做一团。百姓不敢明目张胆的讨论这件事，可私下都在暗自窃喜，感谢那作案之人。
沉风自然是高兴的，杀父仇人终于尝到恶果了，可老爹也回不来了，想到这儿，他的眼睛红了，不过，他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吧。
当天，扶音便做了小菜，买了酒，与沈风痛饮。今天的酒，不如往日的涩，像琼浆玉液一般，怎么也喝不够，很快，两人便双双伏桌上睡去。
一日，沉风正在作画，画的正是一株忘忧草。扶音压低了脚弓着背轻轻走到他背后，蹲下在他的耳旁问到:“如果初见你之时，我相貌平平，你还会带我回来吗？”扶音正想看他哑语的样子。
沉风停了下笔，转头说到:“自然是不会，要是当日你相貌平平，我定是多瞧你一眼都是累的。”
扶音显然没想到沉风会这样说，先是愣住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眼泪在打转，什么都没说，打算默默离去。沉风却转身拉住扶音的手，稍稍一用力，扶音便倒入了沉风的怀里。
“若当时你相貌平平，可能你现在就已经是我的娘子了，可是姑娘如此貌美，害得小生今日才敢与姑娘说，扶音，嫁给我吧。”
这来得太突然，扶音只觉心中如千千万万根线交织在一起，无法思考，脸又染上了樱红色，好像控制不住自己，说了一个“好，这一切好似被沉风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是扶音第一次穿上火红的嫁衣，沉风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坐在桌前，看着扶音的眼睛深情的说到:“扶音，你终于嫁给我了。”
昏黄的烛光照在两人的脸上，婚房的大红色减了白日的热烈，变得温暖起来。
两人举杯饮酒，兴至深处，竟又醉了。
待沉风醒来之时，已是躺在林中了。
3
“那扶音呢？”一毛头小鬼问到。
“不知，我想，她找不到我，一定会很伤心吧。”沉风望向黄泉的天，暗无天日。
“那你没想过你是怎么死的？会不会是那花妖？”一老鬼说到。
“莫要胡言乱语！扶音与其他妖怪不同，宁信六月飞雪，我也不信她会害我。”沉风有些气恼的说到。
“莫怪我多嘴，你这样的傻小子我见多了，我们故事也听完了，你赶快赶路吧，到了三生石，自然真相大白，好了，大伙都散了吧！”老鬼说到，挥了挥手，鬼怪们便摇摇头散去了。
黄泉路上盛开着彼岸花，此花见花不见叶，见叶不见花，一花一叶已千年，相生相死不相见。开时如烈火，花香四溢，其香能使人明理醒目，很多人在黄泉路上抛下前尘，了无牵挂的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进入六道轮回。可即使这样，沉风想在忘川河度过千年的想法也依然未曾动摇。
黄泉路要走上六天六夜，沉风望着前面的一条河，心想，这就是忘川了吧，拖着身子走过去，只见忘川河内，河水为血黄色，里面虫蛇皆聚，河中还有和他一样的孤魂。片刻，一缕孤魂从河中飘了出来，化为人形，望着河对岸的青衣女正饮孟婆汤。
沉风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奈何桥，走上前问到:“为何半途而废？”
“我在忘川河内已经度过了九百年，九百年来，我每日受忘川河水灼烧之苦，受蛇虫撕咬之痛，却见她一次一次毫无牵挂的过奈何，我见了她九世在人间的情之所遇，又不愿她和我一般受忘川之苦，是我太执着了。”说完，便踏上了桥。
忘川之畔，见一青石，石头上的字红如鲜血，青石上写着几个大字“早登彼岸”，大字下面记载的便是自己的今生之事。
沉风看向青石，想知道自己的死因，千年之后向扶音说来。可结局并不如人意，只见石上写到“沉风，江城人士，幼时为双亲所弃……，死于花妖之手。”
“哈哈哈。”沉风仰天大笑，如醉酒一般。
“儿时常看鬼怪杂谈，笑他们痴傻，如今竟自己经历一番。”说完，便向奈何桥走去。无所可留恋。
桥的尽头，是望乡台，沉风并没有去看，凡间已无所留恋了，直接走向旁边的孟婆亭了。
只见孟婆递过来一碗孟婆汤，说到:“喝下它，你的眼睛比初生的婴儿还要清澈。”
沉风接过，一饮而尽。
“这人倒是有趣，见过那么多人，有在望乡台不肯离开之人，有怕在忘川河度千年又有牵挂之人，人人不敢接这一碗汤，他却无所顾虑。”孟婆看着他走向冥府的背影，喃喃自语。
孟婆汤，由前世的眼泪聚集而成，有的甘若清泉，有的苦如黄连。喝下此汤，王权富贵，贫穷疾苦，恩恩怨怨，情情爱爱，皆如浮游，只是恍惚间罢了。
黄泉路上，又有一名女子，身着红色的嫁衣，路上的小鬼都围过来，想听她的生前之事，可她并未停留，只是一直往前走，忘川河畔，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在她嫁给他那天，她与沉风喝醉了，醒来之时，只看见姐姐坐在身旁，地上一摊血迹。
“你杀了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撕心裂肺，随后便瘫倒在地上痛哭。
“我告诉过你，你是妖，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本来在山里好好修炼，待良时到，便可以得道成仙，你为了他杀了知府儿子，现在还要嫁给她，你是毁了自己的仙途！”扶乐说到。
“成仙又如何？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你却杀了他。”扶音说到。吐出自己的灵丹，用最后的力气把灵丹化成灰烬。妖一旦失了灵丹，便成了一个凡人。
“不！”扶乐见此，大喊到。扶乐失措的去扶起扶音，可为时晚矣。扶音不仅废了灵丹，还震碎了五脏六腑。
今生你误会了我，千年之后，一定说与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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