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有九条命
作者:土土
假如我有九条命,不必惊喜,只因每一命皆是悲惨。
一命即是一世,一世又是一个轮回。到了写这篇文章的我,已经是第九世了。只怕是九世的轮回,都未曾喝过一碗干净的孟婆汤,才使前八世的记忆模糊不清,支离破碎,却又奇迹般卡顿地在脑海回放。
第一世,我应该是一名淳朴的农民。多年的劳作,使我粗糙的双手像蒲扇那样大,每一根手指粗得无法弯曲,像树皮一般干巴巴的。冬风一起,手上的每一寸皮肤都会皲裂得疼痛难忍。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它热烈而凶狠的光炙烤着大地。我的三亩田地早已变得坑洼和干裂,它也终于像我的皱纹一般了。在这种干旱的季节,一个农民能做的事情也只能是奢求老天开恩。近两年的饥荒也未能求得老天一滴怜悯的泪水。村里的老人相继的饿死渴死,尸体里的水分化作蒸汽冲上云霄,许久未化作雨滴落下。雨——雨——雨,我痛恨地望着那该死无情的日,发出悲悯的呻吟。“嘀,嘀,嘀。”我悲壮地盯着这迟来地雨,艰难地尝试挪动我久未果腹的身躯。我也终于完全躺在这暴雨之下,任雨水拍打我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身体。我还是忍受不住了,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会心而笑,就这样死在了雷雨之下。
第二世,我应该是一个行走在街头而无人愿听闻的流浪汉。蓬乱肮脏的长发,沾满灰尘的塌鼻子,一对浓厚的眉毛下却是一双布满血丝和微稠泪液的眼睛,目光呆滞无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穿着一年四季都未曾脱下的布满大大小小窟窿的军大衣,裹着只剩下皮包骨的身体。我迎着除夕夜的皑皑大雪,孤独地走在光滑而漫长的路面。还有仅仅一刻钟,新年的钟声就回敲响,满世界都将是紫的红的美丽烟火。我也终于到达这座空空荡荡的悬索桥。剩下的就只是等待,等待天空满是美丽的花朵,我那勇而无畏的一跃。我坐在冰冷的桥梁上,四周除了我空无一物。桥下是近百米的结冰河面,这种高度的下落,触地的瞬间必定是血肉横飞,五脏俱裂,绝无生还的可能性。“嘣——嘣——嘣”一朵朵紫色的红色的烟花就那样绽放。记忆里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爸爸,快看快看,那朵红色的烟花好漂亮啊。”我抬头望着漫天绚烂的烟花,眼泪顺着脸颊无情地往下掉。怎么拭都拭不去。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独自苟活。
到了第三世,我患上了抑郁症。我坐在窗前,双臂环抱着双膝,把头埋在膝盖上。时不时地望向窗外,但又很快把头转回。恐惧、紧张、忧郁,填满我的大脑,使我陷入黑暗。无法自拔。我害怕在窗前看到父亲醉沉沉的身影,他是个酒鬼,嗜酒如命。每当他带着酒气回家,我总免不了一顿毒打和责骂。“你就不应该出世,你妈就是因为你而死的。”父亲边骂边拎着皮鞭抽打我。想到这里,我如梦般惊醒,惊恐地张开双唇,神色紧张恐惧,忍不住地战栗。我开始责备自己害死了母亲,我就是一颗灾星,我不应该活着。又来了,它又来了。我挣扎着捂住耳朵,不让自己沉入无尽的消极,无穷的病态死循环。可是啊。我天生就是个杀手,双手沾染了母亲鲜血的无情的侩子手,我就是个恶魔。我像是处在一个明暗的交界线,往着光的方向拼命奔跑,可是身体却不自觉的倒退,跑得越快,越陷入了黑暗的深渊。终于。我忍不住地拿起身旁的匕首,再一次在自己的左手臂画下鲜红的口子。
轮回到了第四世。我想这一世应该是上天开的一个大玩笑。我竟是一个女人,更可怕的是,我竟是一名妓女。但是,是女人又如何,是妓女又如何,妓女可以美的倾国倾城,不可方物,又可以容华凋零。可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也可以在凄凉中像蛾子一样死去。我们兼顾善与恶,喜与悲,可以卑贱,可以高贵,可以放荡,又可以忠贞。然而,没有人认为妓女是一个褒义词,妓女在历史的洪流中,遭人唾弃,辱骂,如同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可是啊,谁愿意生来就是个低下的妓女呢?
第五世,我生活在美国南部地区的一个贫民窟。我骨子里流淌着纯正的黑色血液,有着无法摆脱的黑人印记。饱满的额头,内陷的眼窝,棕色的瞳孔时而显现深邃的眼神,扁平的鼻子以及宽厚的嘴唇,留着黑色街区流行的垄沟辫。虽然黑人街区里流窜着罪犯,贩毒、枪支走私、嫖娼,违反犯罪的事也时常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着。即使我们五个孩子生活在不安定的地区,感谢我的母亲,也努力让我们有个美好的生活。这天,我到商业街去买长面包,诺大的牛皮袋装着新鲜出炉的冒着热气的长面包,丝丝香气徐徐涌入我的鼻腔,光滑的油脂在落日的映射下显出金黄的光亮。我向后拐入一条街道,迎面走来一个白人中年妇女。穿着鲜丽的粉白色的鹅绒大衣,脖子上戴着菱形的绿宝石吊坠,一双红色漆皮的尖头高跟鞋,略有几分贵族的样子。我紧紧地盯着这个步姿优雅的白人女性,为她的美丽姿态所折服。刹那间,我不小心地与她对视,紧接着,我看到她惊慌地抓紧挎在右肩的红色皮革手提包。我慌乱地停下,像犯错事似的委屈地站着,转身看着快步离开的白人妇女。落日地余晖映在脸上,我低头看着自己黑色的手掌心,却很快地放下,转身朝家的方向跑去。反正这已经是第57次了。
记忆的河流带着我缓慢行进,一幕幕像电影一般地回放。这一世,我是一个愚蠢的杀人犯。我和妻子结婚3年了,未有儿女,可是我们的感情却总如新婚般热烈,我们会在清晨互相拥吻而告别去上班,会在夜晚互道晚安而睡去。只可惜,好景不长,妻子在年初被诊断为癌症晚期,我痛不欲生,夜晚只能在抽泣声中睡去。想到余生只能自己苟活,我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自己。可是面对高额的医药费,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抢劫。我永远不会忘记我错手杀死的那个中年微胖的商场老板,不会忘记他死前对我发自内心的劝阻,不会忘记我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张钞票时的欣喜和慌张,不会忘记我狼狈逃跑时的害怕和紧张。而现在,我的余生都将在监狱里孤独地度过,我只能在铁栅栏内对我所犯下的罪行忏悔。我也不得不相信现世报,我身患癌症的妻子,在今早,也终于死去了。
我最不愿提及的,便是我的第七条命。学校的礼堂布满璀璨的灯光,铮亮的红木方桌摆满了青铜色的烛台,一点点烛光在人流中微微晃动。我身着一席正装,戴着红色的小领结,在餐桌前与同学举杯洽谈。你身着天蓝色的燕尾服,脚穿一双铮亮的黑色皮鞋,大步流星地走上红毯,登上搭建好的舞台,笔挺地站在舞台中央,带着自信而又胆怯地微笑,开始你的成人礼演讲。我看着你若隐若现地小酒窝,浅红但富有弹性的嘴唇在上下微动,眼神迷离却充满自信。我的心像是跌落至谷底,又飞似地向上跃起。我感到我的脸颊开始发烫,身上像着火一般战栗。我不在敢直视你迷人眼睛。我猛地转身,飞快地往操场跑去。在无垠地星空之下,我开始紧张、害怕却又止不住内心地狂热和躁动。我想我是爱上那个男生了。在18岁的成人礼上,我发现自己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同志。
终于,到了第八世。这一条命,我用来报效国家,我是一名军人。当我参军当兵考核通过时,家里人满是骄傲。母亲早早帮我收拾好行装,千叮万嘱我要一切小心,去了部队好好改造,力争向上。父亲仍像往常一样沉默,欣慰地看着我,目送我离开。如今,我已当兵六年,刚从反恐前线回来,在最后一次反恐行动中,我方与歹徒进行激烈的枪战,眼看我方防线即将奔溃,我方队员生命收到威胁。千钧一发之际,我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成功击毙歹徒5名,协助我方取得胜利。因表现出色,上级为我颁布个人二等功勋章,并允许我退役回乡。今天是我告别部队的日子,我习惯地穿上一席军正装,习惯地叠好被子,习惯地与战友们敬礼,一切看似如常却又很不习惯。当我回到家,打开家门,望着焦急等待许久,热泪盈眶的父母亲。“爸妈,我回来了,但我把右手留在部队了。”我微笑着,但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写到这里,忽而明白自己竟已是第九世,前八世的悲惨身世,常常令我痛惜落泪。这一世最大的悲哀,恐怕就是大脑里残存着前八世的记忆,挥之不去。这将是我最后的一条命,所以我愿意接收轮回带来的痛苦和失落,带着这份遗憾,坚强努力地活下去。
我盖上笔盖,合上书本,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从容地走出图书馆的大门。校园在夜幕下宁静得出奇,我抬头望着点点星光,耳边传来客机呼啸而过的声响。我沿着平坦的沥青路面,慢慢地向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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