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上站台都有一种很特殊的心情,大概与从小到大因为家庭原因乘火车的次数并不算少有些关系罢。费勇在《行走指南》里写道:“从候车厅的门口进入一个封闭的建筑空间,在那个空间里,我们等待并接受检查,最终抵达月台。”很好奇他是怀着什么心情写下这段文字。
曾经和一个朋友起过争执,他说候车人群最有看头;我以为不然,坚持在站台等待检票的乘客更为耐看。僵持许久,决定体会一下他所谓的“看头”。
家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使我每次都能从从容容在候车室里待上几个钟头,他亦以此攻击:“既然能耐下性子在大厅呆那么久不玩手机不看书籍,那必然是从别处找到安放注意力的地方,而你也同意大厅最不缺的就是人,那究竟为何会更加在意前检票那最多十五分钟的事情?”一时无语。
候车大厅确实耐看,很难有什么地方能让人们非常自觉地待在分块区域,但它做到了——不按区域坐的人真的只是极少数。我喜欢那一排排的靠背灰色长椅,有些压抑,却也最配麻灰砖面;但更喜欢椅子上人们各异的神态。我见到一对老人小心翼翼从保鲜袋里取出已剥壳的水煮蛋,滑嫩嫩的蛋白映着远处什么窗口的缩影,张口轻轻咬下一小块却并不急着嚼碎吞下,而是从背包侧面摸出一个小纸包,我猜那是食盐,为着爸妈也有如此习惯;而当我真的看清那一粒粒的雪白颗粒,难言的熟悉又使我几乎哽咽。我看见一对父母带着一双儿女急匆匆在我面前走过来回过去——想必是在寻找连起的四个位置?默默往旁边移了一位,三连座他们会接受么?妻子眼尖,急速走过来,捕捉到五步远外的微笑使我觉得她注意我这边可能有些时候了……我看见远处横躺的睡汉,来了有些时候了吧,睡得那么香甜,廉价米奇图案旅行袋为枕,洗得不甚干净却有些发白的工人服为被,一腿微弯横在椅上一腿虚撘在地——不是最舒服的姿势,反而是容易惊醒的姿势,猜测亦是一名独行者。我看见一对衣着朴素并不寒酸的母女,女儿攥着母亲的衣角趴在她的膝头酣睡,母亲白净的面庞没有什么表情——原谅我并没有随意看出慈爱温情的能力。注意到她的中指关节有茧,手背皮肤微微有干燥的白色细纹,或许是一名教师?不时转头望望大厅里的圆钟,再瞅瞅搭在女儿身上的胳膊上的腕表,是对仍然漫长的候车时间的倦怠?是在犹豫何时拍醒女儿?眼神对上的瞬间,没有发现初次乘车的惊惶新奇,也没有发现乘车老手的淡定恬静,不禁好奇她们是长途还是短途?是去旅行还是去探亲?沉静如水的表面是自信还是职业修养使然?他说得对,每一个仔细观察的人都是谜团,都是故事,是自己不能解的谜团,亦是可按自己臆想编出好多版本的故事。
远处牌子上的红色信息更新了,一大波人向前涌去,看样子快要检票了?栏杆还未打开,检票员已然握着特质钳子就绪。看了看表,距离电子屏上显示的检票时间还有十分钟。掏车票的掏车票:有拉开拉链在内袋里摸索的;有早就捏好车票此刻悠然看别人摸票的;有从钱夹里忙乱拿票发给家人的一家之主;有伸着脖子茫然望着天花板使劲将手伸入背包深处费劲摸索的……最初的骚动过后,大部分人都安静下来,有低声嘱咐孩子的;有仔细端详车票的;有静静看着同伴的;有看表默数等待洪水开闸般检票的;有一遍遍检查拉链是否全部拉好箱包是否调整到最佳状态的……此刻的人们脸上,火车所承载的或已知或未知统统化作严肃、焦灼而热切的等待。拥挤而模糊的面容上,唯有一双双闪耀着期待的眼珠分外醒目。形形色色的心事隐匿在这片刻的剑拔弩张中。我为什么喜欢这样的一小段时间?纷乱杂碎的脚步,匆匆的擦肩之交,或明或暗的脸色下不为人知的心思,时钟不紧不慢的滴答声,在这浓缩的片刻里捕捉细节,是对观察力的挑战,因为不可能多么仔细地注视揣测,而且又是同一时间大家都在动作;是转瞬即逝的新鲜的刺激;是候车耐心仔细观察所不能给予我的粗略但却更值得回想的乐趣……
有人起身了;拽拽身后的背包,是我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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