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

他们都说，我是用不得好钢笔的。

我也不愿置办一副好的钢笔的。

   握笔姿势不好，多年的习惯总是难以改掉。下手又重，仿佛对这纸笔有万世的积怨。用过的本子上总仿佛有刀劈斧凿的痕迹，往后翻数页还能看见浅浅的印痕。便是这样有了“力透纸背”的好功夫也仍是写不出一手好字。横竖撇捺点折提全然不成章法。

无论如何说来，我是实在不该有一支好钢笔的。

这种东西该是如这世间大多数的事物一样，与我无缘，枉论拥有的资格。然而世人却多有痴心，偏生生喜爱那些得不到的东西。更多贪婪，更喜欢糟践那些美好珍贵的东西。癞蛤蟆总是喜爱天鹅。因为天鹅美，天鹅总是仰着高傲的白皙的优雅的脖颈。更因为得不到，因为天鹅那么美却那么远，所以癞蛤蟆总是爱天鹅。不仅爱，爱到骨子里全成了恨。恨你的优雅高贵，恨你的美丽却不能得。恨不能掐住天鹅优雅的脖颈，连着血水和肉汁，全吞到肚里去。

我算是自知的人了。却难免贪婪。尽管我用不得好钢笔，却仍深爱钢笔，更贪图着有一日也能用钢笔写出一手好字来。

说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练吧，总有一日会配得上一支钢笔。难为的是这一日又一日的坚持。说起来很是让人自豪，能够坚持不改自己懒的毛病，这算是我做的最勤奋的事情了。仍是回头说钢笔。若说我去买一支好些的钢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总觉得有种令宝物蒙尘的罪恶感。总是觉得好东西就该留着给对的人，否则无论对物还是对人，都是一种糟践。

这么想来，我也是矛盾得紧。自知之人总被这些蝇头小事扰得坐立不宁，反倒不如抛开这些思虑，只从自己的喜恶来选择。去选一支好钢笔罢了，管它写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是快意了，而且幸运的是，钢笔是不会哭泣的，至少我听不见它的哭泣。

我到底还是骄纵了自己的贪婪，到底还是输给人性本初的欲望。

那又如何呢？即使你高高在上优雅美丽，脖颈总是光滑柔软，更是总沐浴在午后阳光的润泽里，即使我总栖身在这污水臭泥里，生满烂疮。即使你我从不曾有缘，但我就是爱你，我爱你就要得到你。你们所有人的不可理喻在我这里是这样简单理所应当。

可如今，我的手里还是没有一支好的钢笔。

呐喊过后，总还要想想钢笔的感受。癞蛤蟆至今也只能在污泥里仰望天鹅。更何况，这世间的大多数东西，都不是因为你的深爱就可以得到。有时也会想，究竟是因为不可得而越发深爱还是因为深爱所以才应该历经更多磨难。

我们每个人的心底是不是都存在着一种东西，高贵、神圣却遥远。我们为此苦苦挣扎却握之不住，多年艰辛我们无数次想过放弃或者遗忘却还是不舍。它会伤我们千百遍，而我们依然会在落日的余晖里静静蹲着傻傻看日光为它满身洁白镀上一层金光。我们自诩一世聪明目无余子却在这时卑贱不如一粒微尘。佛总说，痴儿，痴儿。百世轮回还是业火焚身，我们都甘做一痴儿。佛祖不也一生为他的四大皆空而痴吗？谁也不能嘲笑谁。

我喜爱钢笔。我还有很多喜爱更甚于钢笔的东西。

我从来不愿去糟践一支好的钢笔。不是不爱。

然而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我却不能如对待一支钢笔那样。只有一日，我能将它们熔入我的骨血里，我才能稍稍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