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在北方山区黄土高原四月末五月初漫山遍野,在杏实桃绿,莲未开,牡丹尚未绽放的花季空档隆重登场。说它隆重,一点也不为过。只要有一树槐花开,顺风三里飘香,绝不是夸张修辞的应用。香味纯粹明白,只要闻过一次,定让你记忆深刻且绝不会和任何味道混淆。没有抄袭,绝不雷同,彻底就是“槐花香”。而且香味比花期更持久。从花蕾期——槐米一直香到无花,而非花败。香得素雅,隽永;香得气势恢宏,磊落坦荡。
循着花香,我们总是希望能够观赏到美景,那么等待你的就未必了。馥郁甘甜的香味的宿主——槐树其貌不扬,而且这么张扬释放的槐,尤其国槐——这古老的原始种多生长在土质疏松的山地、洼地。所以,你看到的更多的是疮痍和苍凉,还有孤独和坚强。风是有的,景就得靠创作和想象了。而且国槐对生长土质要求也不高,适应性强,生存能力强。槐花可食,可药用,槐树浑身药用价值都很高。可以说是良心树种,百姓之树。
为槐花办一场盛宴是值得的。在家乡——山西石楼,“槐花节”从2017年起已成为一种文化,一种传介。今年的“槐花节”定址在裴沟乡永由村。一听说这个选址,我怦然心动。参加“永由槐花节”这场盛宴的决心下得斩绝,只因为那一棵听说过太多太多次的古槐,一棵古老到无法追溯的国槐。
我是怀着一颗虔诚的拜谒之心来到永由村的。车程并不遥远,新农村建设的推进连道上的颠簸也省略了,没有一丝丝艰难险阻,倒显得不够庄重、正式了一般。就那样如槐花香味般利落,千年古槐就那么坦荡直白地接受着我赤裸裸的瞻仰。
石楼地处偏僻,永由地处石楼之偏僻一隅。这棵古槐静静隐世而居。不争长短,不问世事,只是默默地生长度日。我想他是孤独的,但他是愿意孤独着的。
我没有看到古槐开花,但看到了许多新枝、新叶,淡淡的绿,蓬勃地生长。初入广场,同行文友指着约五百米处新绿满头的槐树介绍那就是古槐时,我一瞬间恍惚,迟疑着慢慢走近。
古槐全貌,准确表达应该说是古槐现露出地表部分渐渐映入我眼帘,我静默了。那是对岁月膜拜的静默;那是对生命尊重的静默;那是对自然顺应的静默。
古槐的树皮是皲裂的,树根部分随地表土的流失,每年都在褪落。村民的回忆和讲述告诉我,古槐现在呈给世人的所谓主干到底是枝干,还是根,在日月交替,苍海桑田的轮回里,已然说不清楚了。那四朵硕大的枝苔记载着四个千年的轮回和时光流淌。枝苔的形状和粗糙解说着生命不易,日月艰难,连直着生长的树木都在岁月里会有委屈求圆。
裸露出的主干(或说根部)底部分了叉,中空。中空处身高一米六五的我可以直立拍照,很多男同志进去也毫不逼仄。从中空处向上望去,可看出“树心”已死。文友讲这就是“人活脸,树活皮”的道理。这棵古槐的一侧从生物学角度讲已经死亡,只靠着另一侧的树皮及庞大的根系汲取营养而依然勃勃生机。我肃穆而不敢轻抚。感觉自己就是个入侵者,打扰了这位隐世高人的清修。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这位高人已然洞悉了世事人心,看穿了事务自然。何为扰,何为不扰;何为清修,何为苦参?在兀自淡然的古槐面前,我顿感自己渺小如今日扬尘中一沫。
看着死而不枯的那一半树干,我眼前幻象出了各种形态。如大象皮肤的斑驳和色泽;仿如大象的一只独眼微闭,似老迈沉重,似慵懒倦怠;换个角度又如一位披散着长发的睿智老人。长发的波纹是人生哲理,层层褶皱是生活的积淀;又一个角度看去,仿若传说中的龙爪……这已然“死去”的一半,我全然看不到“死亡”的气息,反倒有一种屹立不倒的气节,一种坚贞不屈的气魄。死了吗?死亦死出形状,死出姿态,死出气节,死给岁月一个永恒。
“死去”的部分在古槐露出地表的底部,直线向上移动视线,两处分叉以上都有新枝,整个树冠处一派欣欣向荣。与凹凸,纵裂,布满厚厚的、黑灰黑褐色苍苔的树干(或是树根)形成完全冲突的矛盾却共存的个体。古槐定是有思想的。既然无法选择死去,那就积极面对活着。活出情怀,活出一个完整的自我。我的残缺并不影响我展示完整的自己。古如此老槐,却不言老。一日为树,总是深扎根,力争阳方为本份。我自苍翠,何关日月,生命本能,使命如然,安之若素。
古槐千年,看惯了生死轮回,看淡了命运无常,看透了世事沧桑,也就豁然。既然来到这世间,既然岁月长河许我以千年,既然无法确知永远到底有多远,那么就只想着今日的艳阳,当下的甘霖。
古槐孤独了千年,我们为了那千年的孤独而聒噪,带来半日喧嚣热闹了我们自己。可是,终究那喧嚣是属于我们的,与古槐何干,与古槐遗世的孤独何干?命运将古槐安置于此,从此,这一隅有古槐,他的根,他的魂,他的精气神都扎根于此。
古槐活着的情怀,活着的追求我崇拜。
古槐看似死去,但那死而不死的气节,死亦成化石的志向让我膜拜。
我拜谒我心中的千年古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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