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临安城坊间有一女子,开茶舍,可卜命数之卦,卜之必中。
相谈有缘之人赠一杯茶,杯底刻福卦。
无缘之人万金取得杯中水,得一平卦。
强求之人予恶卦。
数十载容颜不变,传言美似天上人,也言丑如罗刹鬼。
称之——不老仙
「壹」
临安城内新来了位画画儿的先生,姓许。生的极是好看,爱在洛河桥的桥头摆摊作画,一幅十二文钱,三笔便出其神韵,叹为观止。
一笔形,一笔行,一笔神。
先生画画却有一个毛病,画中人从不画其双眼,有行人也曾问:“先生为何所画之人皆无目?莫不是怕如那张僧繇一般画龙点睛成灵了?”
先生笑意吟吟。
“我还未能有作画成灵那般的能力。”
纸上之作为笔墨勾,画上画人方才画其目与魂。
「贰」
二月二十是清明,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临安年年都如此,较之其他地方都冷了许多,到了四月天才会回些暖,六月才如南诏的三月一般。
风雨透了纸窗,渗着股凉寒,得烤盆炭火方才取得暖。
赐陵将水倒入茶盏中,底层铺了茶叶,顷刻间便茶香四溢,好闻至极。
而后朝来人轻轻一笑。
“我这茶舍老旧,先生莫要嫌弃。”
他一弯眸,眉目间清清浅浅的笑意,“不会。”
赐陵将茶轻递至他面前,后者抬手接过她手中茶,微微点头淡笑着致谢,轻抿一口,唇齿间皆是茶水的清香。
他抬头望着她,眸中有些兴味:“寻常人家煮茶用煮开的热水,姑娘这茶竟是用冰水所泡的。”
赐陵一笑:“是,这是取雪山顶上那颗雪松的叶上的雪融化后的雪水,而后放入冰窖冷藏的。茶水中加了决黎子,入口依旧是清寒,到了身体里就会立刻回暖身子了。”
“姑娘当真才思妙绝,在下佩服。”
“雕虫小技罢了,让先生见拙了。”她笑的温和。
“这茶用的是什么茶叶?”他轻笑了一下:“我竟是辨不出。”
“是我自己培的茶叶,前叶如墨,后叶似砂,我唤它丹青。”
“丹青吗?很相衬。”
赐陵笑了笑,拿起茶盏又为他斟了满杯。
“不知先生名唤什么?”
“我唤许墨,字负吟,姑娘呢?”
“赐陵。”
“赐陵。”他依言轻轻念了一遍,声色温润似玉,极是好听。
“是,赐陵。”她一弯眸,笑意又溢满眼。
“很好听。”
他打开来时便带着的那个包袱,取出那个用紫檀木筒装携的画卷,递至她手中,轻笑着与她言:“这是我一日在洛河桥上偶然所遇的美景,是我心上珍稀,此番与赐陵姑娘有缘,便将此画卷赠于姑娘。”
赐陵颔首笑着道谢,将画卷轻放至身后的小桌,而后转身看着他:“我也有一物要赠与负吟。”
她朝他走近,拿过了他手边所置瓷杯,倒了茶水将其反扣,抬手拿起一旁的茶盏,将茶水浇在倒扣的杯底,一行小字渐然浮现。
他拿起那个瓷杯,看着上面的小字,逐字念了出来,“心,想,事,成。”
他蓦的一笑,刹那满室芳华:“赐陵好生有趣。”
赐陵也同他一道笑,抬手重新为他斟了一杯茶:“今日我赠负吟一福卦,卦上所言为我所卜。”
“我卜之卦,必然成真。”
他眸中溢满笑意,“那便借赐陵吉言了。”
“雨停了,我该走了。”
他将肩上的银白狐裘解下搭在她的身上,暖意一瞬融了进身子。
“天气寒凉,赐陵莫要着凉了。”
他转身朝外走去,回头朝她笑,“我们会再见的。”
“等等!”她开口唤住他,转身进了内屋,稍许便走出,手上抱着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与她身上所着罗裙一色,她浅笑,将伞递给他:“近晚了,约莫还会有一场雨,这伞先生留着,若当真下起来了也好挡一挡。”
他弯弯眸:“好。”
「叁」
身上的狐裘还余有他淡淡的清香,赐陵转身朝那小桌走去,打开紫檀木卷筒的口子,将内里的画卷取出置于桌旁一点点展开。
画上乃一女子,勾勒的极好,烟青长裙,慈悲之容,眉目微弯,自携三分笑意。
「肆」
花灯节是蜀地的二十四节之一,同于南诏的上元,不过日子晚了些,留在清明后了。
整个临安都笼于烟火明灯之中,喜气足的不得了,连天的寒凉都散了不少。
洛河桥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女子皆以菱纱蒙面,手中提一花灯,形各不一,若遇上心仪的郎君,便将花灯交于那人,若是后者也与之有好感,便会对那姑娘赠绣了衬兰的帕子。
花灯结缘,也算是蜀地的一桩美谈了。
桥头那处灯火通明,坐着一人,笑如温玉,银白绣兰的衣袍,颇有诗文中建康名士之风,摆一小摊,墨纸砚齐全,却不曾提笔。
“在下听闻先生画乃当今世上一绝,特来此求先生一画,愿酬先生百两黄金,锦缎十匹。”那员外朝他俯首作揖。
许墨轻笑着摇摇头:“我今日不作画。”
“为何?先生可是觉得在下所出酬劳不丰厚?”
他还是笑,却未再答。
那员外叹了口气,摇晃着头极为遗憾的离去。
“先生,可否为小女子画一幅?”赐陵朝他走近,隔着面纱与他开口,手中的花灯映亮了画摊上的未曾渲染的宣纸。
“好。”他望她,眼中笑意更甚。
他执笔染了水墨,如行云流水之姿在纸上挥毫勾勒。
当真是入如传言所说,一笔形,一笔行,一笔神。
丹青作画,淡墨点睛,眉目传神。
他拿开镇纸,将画卷拿起,蓦的往空中一抛,宣纸碎如雨下,他伸手往其间凭空一抓,含笑将东西递至她面前。
赫然是一条烟青色的绸帕,上面绣了一人,墨色点睛,眉目传神,自携三分笑意。
恰是他方才所作。
赐陵低眉笑了笑:“先生这是何意?”
“想要你的花灯。”
“我的?”
“你的。”
“想要?”
“想要。”
「伍」
南诏从前不叫南诏,叫南调。
当今国主登基后方才改国号为诏。
若说这前朝,提起便是一阵唏嘘,南调高宗在位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高宗驾崩,六子姜基桓继位。
桓帝荒淫无度,不问朝政,不辨忠奸,是非不分,喜杀人取乐。
南调先帝花费数十载打下的江山几乎岌岌可危。基桓三年,南调大旱,桓帝为建碧池行宫博得宠妃一笑,一再增赋税,加傜役。百姓苦不堪言。
桓帝荒淫,子嗣却不多,继位四年膝下仅三子一女,三子乃侧宫妃嫔所出。
大皇子姜景之,为人儒雅,熟读史书却不通朝政之道,难担大任。
二皇子姜流与其父无二,奢侈无度。
三皇子姜元嘉还是个不通人事的稚口小儿。
那一女乃敦贺皇后所出,名汝衡,字赐陵,号于名同。
「陆」
河边的少女将灯递至男子手中,解下面纱,羞的满脸通红,胜比娇花。
“南诏的上元也很是有趣,那儿的女子不如蜀地这般大胆,通常都是男子赠簪,姑娘若是喜欢,便馈予一片竹叶。簪竹相换,就作是情定一生了,谁也是不许反悔的。”他瞧着远处那个刚收了一盏花灯的书生,语气淡淡又偏生温和,叫人捉摸不清。
“你是南诏人?”
“是。”他转头看她,眼含笑意。
「柒」
若说这汝衡殿下姜赐陵,那便是天命所归之人。
基桓七年,匈奴进攻,南调将倾,二子无用,乃汝衡殿下横空出世,凭己之力挽狂澜。
桓帝暴毙,汝衡殿下自及笄之年起执掌朝堂,力扶幼帝登位,十七年庙堂血雨腥风,复高宗基业。
元嘉十五年,幼帝已及弱冠之年,汝衡殿下退位朝堂,放手政事。
于元嘉十六年初秋染疾身亡。
彼时举国哀悼,缟素三年,以祭殿下恩德。
“皇姊。”嘉帝看着在马上的那人,红衣胜枫,依稀可见年少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十七载容颜不变,生得慈悲面。
“保重。”他与她轻言。
那人颔首轻笑,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若有一日南调有危,不论山河再远,陛下有诏,赐陵必回!”
她师从重明寺广鉴真人,以天下为任,是矣天命所归。此番一去,世不问朝堂,山河人间,恣意逍遥。
元嘉十七年,国主下令,自此南调更名诏。
「捌」
“我也是南诏人。”
“嗯。”
“我大你十三岁。”
“嗯。”他弯弯眸,越发温和好看。
“坊间传我遇有缘之人赠福卦,无缘之人赠平卦。”
“皆不知我所卜皆平卦,是福是祸天定罢,初识那日我赠你福卦,乃我生平初次所算。”
她朝他一笑。
“你是我的有缘人。”
“南诏蜀地两处各有言,花灯结缘,男子予帕,赠簪定情,女子馈叶。”
她自袖中取出一片翠色欲滴的竹叶,放置在他掌心。
眉目含笑,“现在,我的簪子呢?”
“在这儿。”他笑着抬手,将束发的墨玉簪取下,三千墨发一瞬披肩而下,似如天上人。那簪尾纂着一行小字。
负吟,赐陵。
他向她靠近,将手中的墨玉簪插入她发间,纳她入怀,在她耳边轻语,柔的不像样。
“你是我的画中仙,梦中人,心上魂。”
完。
文/美人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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