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一切井然有序，与宋玉离开时别无二致。
她打开冰箱，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鸡蛋。
姜亮一直在妈妈身后跟着：“哥哥离开家之后，我平时就不太在家做饭，都在单位吃。偶尔晚上演出回来饿了，会下一点面条。所以——”
宋玉回头看着姜亮，她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小时候的样子，却似乎看到了魏思亮的脸，尤其那双黑多白少的亮眼睛，几乎是思亮的翻版。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得儿子不知所措地将视线移开，她才说：“那我们就做个清汤鸡蛋面，明天我去早市，再给你做好吃的。”
姜亮看着母亲一连串让他熟练的动作，取出汤锅，加水，打开炉灶，打蛋，下面，加蛋，不一会儿，往日家中的味道就飘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当面香和着暖烟袅袅飘出的一刹，姜亮的泪水再次蒙上了眼睛。
宋玉摆好筷子和勺子，盛出面放在姜亮面前。姜亮用衣袖擦着眼睛，坐在母亲对面，他低头吸着面里升起的热气。久别的妈妈的味道一下子满了肺腑，他的脸红润起来，他的心暖起来，他闪动着黑亮眸子的脸上，又泛出孩子般调皮的表情。
姜亮：“妈妈，您说哥哥他真不像话。”
宋玉：“哥哥他怎么了？”
姜亮：“他明明知道妈妈快回来了，也不回家。”
宋玉：“他给我写了信，这么远，回来一趟不容易。总也去不了多少时间，让他在那儿踏实地呆着吧，我们俩在家等他。”
姜亮：“您说他就不想我们吗？”
宋玉：“他肯定会想啊。但是，毕竟是大人了，大人就有大人的事情做。”
姜亮撒娇的嘟着嘴，边吃边小声嘀咕着：“反正你在那儿是吃不到妈妈做的面！”
宋玉：“他平时会跟你联系吗？”
姜亮：“联系。但是从来不打电话，只会写信。他跟老爸一样，心里有数，但是不说。”
宋玉看了一眼姜亮，她从眼前儿子的话语中在寻找另外一个儿子的影子。“爸爸走后，你们哥俩是怎么过的？”宋玉一边看着姜亮一边问。
姜亮停下筷子，望一眼墙上明伦的照片，又把眼睛停在母亲的脸上：“爸爸走的那年，我们哥俩快上大四了。爸爸给我们俩留了学费和生活费。哥哥特别节省，周末给我十块钱买菜，他给我做饭。平时我们就在学校吃住，一直到毕业。一毕业我们就去剧院报了到，所以，我们俩过得不差。”
宋玉一边听着儿子的话，一边想象当时的情景。她心中酸楚，但是强忍着，她不想让眼泪打断儿子的讲述。“那就好。当我猜想你们爸爸出了事的时候，想得更多的，是你们哥俩怎么过下去。现在看来，还好。”
姜亮：“哥哥管我管得特别严。跟老爸一个样。不让我跟不良人群接触，不许去干私活挣零花钱。总之，都得听他的。”
宋玉看着撒娇的姜亮，脸上浮现出母亲特有的宠溺笑容，“我们亮还接触过不良人群？还干私活？”
姜亮：“妈妈，也没有了。就是学校的学长和两个臭丫头——还有一些夜总会的人。”
宋玉：“看来事情不少呢。”
姜亮：“没有很多了。后来工作忙起来了，我也就不跟他们接触了。”
宋玉：“你说两个丫头——？”
姜亮抬眼看了一眼母亲。觉得自己好像说多了什么。
姜亮：“其实也没什么，是我和哥哥的两个女同学。其中一个喜欢哥哥。”
宋玉：“喜欢哥哥的女同学？”
姜亮：“但是哥哥不喜欢她。他似乎让人家很伤心。有一回人家来找哥哥，就是在他支教之前，不知道那时哥哥说了些什么，后来人家再也没有理过我们。另外一个——”
宋玉放下筷子，好奇地看着姜亮。
宋玉：“另外一个怎么呢？”
姜亮：“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当然是喜欢您的另一个儿子。——但是那丫头太浑了，性格太糟糕，我实在是受不了她。”
宋玉笑出了声儿。
宋玉：“那，这个喜欢我们亮的女孩子，现在跟我们亮还有联系吗？”
姜亮：“妈妈——现在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保持联系。您的儿子犯了错误，被她抓住了把柄。”
宋玉：“这么说来，这个姑娘目前应该是我们亮的女朋友喽？”
姜亮皱皱眉头。一片阴云从脸上升起来。他放下筷子，神情凝重地坐直了身子，似乎要郑重地宣布什么。
姜亮：“妈妈，刚毕业的时候，我和哥哥的生活有些波澜。我们曾经红极一时，成了院里的台柱子，后来因为我，我们跌入谷底。锦带和丹华，——就是我们俩的女同学，还有塔拉和丁香，其实也都是我们哥儿俩的好朋友，但是后来一扯上男女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宋玉听着姜亮给她讲着几位朋友的故事。姜亮讲到焦急纠结处，她也几度唏嘘。她没有想到，两个孩子竟也曾经经历了这些边缘的过往，幸好兄弟二人从不曾放弃彼此。
宋玉：“那照你这么说，锦带跟你应该是明确了关系了。”
姜亮：“没有。”
宋玉：“那你们现在怎么相处？”
姜亮：“嗯，我已经很确定了，不能接受她。我也请塔拉学长帮我劝她。”
宋玉：“单纯因为性格不合？”
姜亮：“因为——因为——性格不合是一方面吧。她的占有欲太强，想要的东西必须百分百是她的私人财产，人怎么可以是谁的财产呢？这种占有欲也就横生了她的妒忌心，在她眼里，最好我是个孤儿，她连我的家人都会妒忌。而且，我——我也不想伤害她。”
宋玉：“是不是因为人家女孩子太喜欢你了？有时候爱情也是魔鬼。你别错怪了人家。——怎么会是伤害呢？”
姜亮：“我才不会。她以前老因为哥哥跟我吵架，甚至——甚至说的很难听。不爱她，如果还跟她保持关系，那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哥哥在这方面做得比我好。我也正在用哥哥的方式拒绝她，直到她放弃为止。”
宋玉静静地望着姜亮。听他一遍遍说着哥哥，哥哥。
宋玉：“那哥哥怎么看这件事？”
姜亮：“我觉得哥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去支教了。”
宋玉：“会是这样？”
姜亮点点头。
7年的时间，两个孩子从懵懂少年长成了青年，其间经历的种种，宋玉觉得自己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重新认识他们、了解他们。遗憾的是，孙明不在身边。她只能从姜亮的话语间，了解孙明。
母子俩谈到深夜才散。宋玉躺在自己的床上，她抚摸着丈夫的枕头。7年间的狱中生活，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明伦的日子。但脑海中却还是不停地浮现他的影子，那种此生再也无法重逢的心碎顺着眼角静静地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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