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轩辕酒楼,冬天,一月,傍晚,大雪
最近一个月的时间,轩辕酒楼的楼上雅座一直都是被一个人包下来的。那人手里拎着一把白色剑鞘白色剑袍的剑。连续一个月了,没有活着的人见过那把剑被拔出白色剑鞘。只是有酒楼的人见到那柄剑的白色剑袍慢慢的变成了红色。一开始那剑袍只是前端有点红,十日之后红了半个剑袍,又过了十日,那剑袍变成了只有一点点白色,月底的时候,那剑袍终于全部变成了红色。今天的雪下的很大,外面的矮楼,房顶,树木,街道,全都被披上了白色,而这拎着剑的人那红色的剑袍略过的地方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这人还是照例进了门,往酒楼四周看了看,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雪下的那么大,酒楼的生意居然比没下雪的时候要好。很多酒客都是拎着刀提着剑的江湖客,那人一进门的时候,这些刚刚还在推杯换盏的酒客忽然停下了。许是这人推门的声音很大酒客们吓到了?可是仔细看来那些酒客们眼里不是惊恐而是杀气。
那人就拎着剑,带着脸上轻蔑的笑缓缓走上酒楼的二层。进了那一直包下的雅座。
这楼上的雅座是两间连在一起的,中间只隔了一层竹帘,而那竹帘的两边有着幔帐挡着。两间的格局是一样的,而每一间都是有张大床,一张几,四面的蒲团。
不一会儿掌柜的接到小厮的答应传话:二楼要酒!
传出这话的,是那人包下雅座里卖唱的歌姬小未。据小未说,那人每日只是喝一种烈酒,那烈酒他只会喝三壶。三壶之后就会要她的身子,可总是在要解她衫子的腰带时醉的不省人事,一头栽倒。
转天的时候一早这人就不见了。到了傍晚会回来,还是重复这样的过程。
小未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喝着酒,只听那一首曲子,只让她跳那一段舞。每次到她贴近这人时,这人都会一把搂住小未的腰,一口喝下酒壶里剩下的烈酒,之后醉眼迷离的望着她,开始解她的腰带。之后.....
小未很奇怪,于是决定熬一个晚上,为的就是看看这人什么时候离开。可是熬到了三更天,还是熬不住的睡去了。醒来的时候早已经日上三杆,那人早已离去。
那天听说戏台死了两个人,是这镇子里的武师。之后这酒楼关张了一个月,后来那原来的酒楼的少东把这酒楼盘给了现在的掌柜。又过了一个月那少东又回来了,说在酒楼里只做个端酒传菜的伙计。掌柜看在以前人家也是老板的份上一开始还很客气,可后来就慢慢的习惯了这少东变伙计的身份,吆五喝六起来。这少东也是个好脾气的人,面对这种变化也没有特别沮丧。
这新掌柜原是镇西头开了一个小客栈,谁知鸟枪换炮,突然之间镇西的客栈换成了现在的酒楼。整个镇子传说是那少东将所有的家当贱卖,这掌柜用盘了客栈的钱居然就又盘下了酒楼。其实也不奇怪,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会关心那些闲事。
在这两间雅座的另外一间住着一位新掌柜的旧客人。头面上包着包伤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炯炯有神,只是伤处在脸上无法看到全脸。他每天都看着幔帐后发生的事情,每天重复着看到那提剑的人进门,要酒,小未跳舞,那人一把搂住小未,醉倒!五更之后那人酒醒离去。一个月了每天重复,一开始还担心那人轻薄小未。半个月后就明白那人根本挨不住这三壶烈酒。
每每等那人离去半晌,小未才会睡醒,上楼来照顾自己。这姑娘生来长得娇俏,腰身细弱。一双葱白似得嫩手不堪一握。小半个月有余了小未每天端汤喂药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那脸上的伤口化出的脓水脏臭不堪,可姑娘没有任何嫌恶之态,反而轻手轻脚生怕碰疼了自己。每次看到那双手在眼前拂来拂去,自己总有一种想要抓住它们的冲动。可又怕这样做会吓坏这姑娘。于是强忍住这冲动,只是搔的自己心跳如雷。半个月过后却看那提剑的人醉醺醺搂抱小未时心里说不清一股酸涩。又有一股无名之火想要冲上去拦住那人,将小未救下。可看到那人刚开始动作就醉倒,一颗心就大石落地一般沉下去。转念又想,这姑娘本是歌姬,也许本来就欢喜客人这样。
有一日终于下定决心向姑娘表露爱慕的心意,可那天姑娘没来,甚至连着几天都没上楼来。帮着换药的是酒楼的伙计。那提剑的人也是换了一个歌姬,重复每天的段落。
约莫有五日,小未终于上楼来,上来先是用手挡住自己的嘴示意别说话,自己甚至闻到那手上略略乳香。然后一边拆包伤布一边道:“你呀别说话,听我说。你这伤在脸上,说话牵扯伤口。这几日没来给你换药,不是不挂着你,只是女人事情多,男人不懂。这不我又来了。”
小未笑笑,面若桃花,将包伤布整个拆下。仔细打量脸上的伤口又道:“你看,这方子还挺管事的,肉已经开始长了,哎只可惜这俊俏的人脸上一道疤,以后可怎么娶妻啊。”
“我娶你,你愿嫁我吗?”自己心想,没吱声,又想:“不可,怎么如此轻慢一个帮助自己的人!”
小未又道:“哎,只可怜我命苦,不知以后找个什么郎,其实也不想了。到是说说你年纪不小了肯定已经有了妻室。你在这养伤,不知你家里可是多惦记!”
“我没妻室!”
本来这话要冲出口的,却又被小未玉手在脑门上轻轻一敲,疼的生生憋了回去:“嘿,你们男人啊,就知道打打杀杀,受了伤还不是我们女人照顾。也不知你这人没伤之前造了多少孽。”说着转身将调好的药端起,一点点的在脸上的伤口处涂抹:“看你也是个硬心肠,这口子这么长,初见你时伤口开绽,换药治伤愣是不吭一声。我可不能跟你这样的!心肠太硬的男人啊,不懂疼人。我要跟啊,就跟个舞文弄墨的,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想必知晓书卷的男人亦会疼惜女人。”
“你怎知道!”心里酸楚一下,却又不忍驳她,张张嘴没说话。
“你这些日子可看见那帐外的人対其他姑娘动了心?”小未问道。
摇摇头,眼神些许哀怨,转念心想:“原来你中意那人!”
小未愣愣的看着自己,忽的莞尔:“我可是看出你的心思,你以为我中意那人啊?还有点醋呢?没有,只是那人好生奇怪,每每都是喝了三壶醉的混沌。还是年轻人,又不胜酒力,还非要喝最烈的酒。还非要看完歌舞再让我侍酒,待我唱晚跳完,那人又混的练解丝带的力气全没有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奇怪不奇怪。”说完那药也上完了。
“一开始我还是有些怕的,那人的眼神好叫人胆寒。可是三天过后我便明白那人的能耐,能喝那酒喝三盏的我亦是没见过,更何况喝三壶?可见这人酒量极大,只是那酒太烈,他人又年轻好胜心强,非要三壶过后才与我纠缠。”顿了顿,拿起新的包伤布,瞅了瞅自己略显不屑的眼神儿,掩面娇笑道:“你呀,也别不服气他,有机会你也试试那酒,烈得不像话!你呀比人家年纪大些,这心思也该定些。那道士们说‘年长气修,老而无为’这伤好了之后可不要再逞强斗狠的了,要多想想你家里的妻儿老小,多想想自己的长进。男人啊,勇猛无畏故然可敬,懂得知礼忍让才能更胜一筹。你别不信我这话,我们女人就是这样,再厉害的男人面对我们温香娇嗔,任是百炼钢还不是化成了绕指柔?你们练武的人说的那叫什么......以柔.......克刚?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都说没有男人,这女人也生不了小孩,可是男人再强不也是女人生的?其实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女人男人,缺了哪个都不成世界,所以强啊弱啊也就没得可比较了。”
听得这话之后,那伤者浑身一凛,这自己练了这么多年的剑术,总是悟不透以盈冲虚巧破千斤的大道,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歌姬的话顿然醒悟。阴阳生化本身就有规律,两者本身并不对立,而是相互作用。这剑术也是这样,只有悟透阴阳和谐才能达到不假于利不忤于物!这么高深的剑道至圣之道,反而被一个不懂剑术的歌姬一语道破,可见真正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自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已!
话说又过了几日,脸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了。到了月底这日小未换药时告诉自己,外面下的好大的雪,今日的生意却是出奇的好。好多客人翻了台又翻。
傍晚时分那提剑的人又来了。进门后依旧让小未要酒,小未要了酒又开始歌舞起来。
“客官,今日您往日喝的那酒卖光了,您看这今天的生意确实好的出奇,要酒的人也多不如您换一种?”送酒的伙计陪笑道。
那人看着这伙计,愣了愣,笑笑道:“是你啊,收尸的。呵呵,过了东可就是春科,不在家里念书怎么又在这做上营生了?”
“是啊,家里实在穷的没办法,娘子在家也需的吃喝,还好掌柜的不嫌弃,我手脚又向来干净利落。就给了这么个营生赚些银钱。”
“好,那你有什么好推荐啊?”
“小店新进的几坛上好的竹叶青,客官可愿意尝尝?”
“好,尝尝!”
说着那变了伙计的少东便下楼张罗酒去了。这时小未准备开始歌舞,还没唱还没跳,只见楼下窜上一人。
“呔,魔头,你可认得我?”那人指着提剑的人,怒目而视。
“不认得,你是哪个?”提剑人将白色剑鞘的剑横放在盘着的腿上,根本没看来人。
“我是江北三雄之首,魔头你杀我二弟三弟,我特来给他们报仇!”说着将一把明晃晃的刀握在手里。
“哼,废话真多!”提剑人轻蔑一笑。
“纳命来!”那江北三雄之首提刀便砍。只见提剑人坐在蒲团上,一翻手腕,一道寒光闪过,剑好似没拔出来似得,对手已经被利剑齐腰斩为两段!
这时小未缓过神来,看那被斩成两段的尸首,惨叫一声昏倒在地。只见上楼的楼梯上瞬间多了许多人,楼下没上楼的也都拿刀掌剑跃跃欲试!
只见那变了伙计的少东端着酒盘缓步登上楼梯,嘴里念着:“让让,让让。与我无干。”左躲右闪的从楼梯的人群中闪上了楼,面露笑意道:“客官,您的酒来了,您尝尝,有什么事情再叫小的!”说着放下酒盘作势要走。
那提剑人道:“慢!小哥好胆量啊,看见这尸首也不害怕?”
变了伙计的少东道:“客官您忘了,我原来就是做这收尸的营生,什么肠子肚子的没见过啊!”
提剑人道:“也是。这歌姬被吓坏了,没了歌舞甚是无趣,不如你与我对饮你看如何?”
变了伙计的少东看看周围再看看提剑人,略一迟疑道:“客官,我家中亦有娘子,这你们动刀动枪的,害了我,我娘子可就没人照拂了。”
“哈哈,看你胆大,其实也是个怂人。没关系,坐下与我饮两杯。这些人你不必管。他们自诩江湖正派,不伤无辜之人。”提剑人倒了一杯酒,看了看楼梯上欲要动手的人群道:“这么多人,我也走不脱。让我安生的喝了酒,你们再杀我不迟!”
楼梯上的江湖人全都愣住,想这魔头近三个月杀了数十武林高手,想是根本不怕这阵势,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去动手。
变了伙计的少东盘坐在提剑人对面,给提剑人和自己各倒上一杯,端起酒杯道:“客官,先干为敬!”提剑人自也饮了这一杯。那少东又各倒了一杯,言道:“再敬!”
两人还没喝,楼梯上就有三人不顾一切的提着刀剑砍过来。只见那提剑人坐着也不动,脸上轻蔑的一笑。只是将腿上长剑调转过来,反手握着剑柄倒拔长剑。三道寒光闪过,那冲上来的三个人先是僵在当场,于是胸前开始流血。再一看每人胸前各被捅了一个透明窟窿。纷纷倒地死了!见了这提剑人的手段,一酒楼的人没有人敢上前送死。
那少东还是巍然不动,脸带笑意又把酒杯倒满道:“客官,你看这么好的竹叶青要是被血染了可就不好喝了,来赶紧再喝上一杯。”
“哈哈哈,好!有意思!有意思!”说着干了第三杯。
“客官,你可有什么梦想没有完成?”
“梦想?还真没有,你可有什么梦想吗?”
“我呀,也没太大梦想,要知道小的时候,我总去那戏台上看戏,有时我爹会抱着我到那听个书什么的。我也没什么本事,家里就希望我读书考个举子。可是我这念书啊,还不是那块料,哎,我看啊,不如跟着那先生学学说书,也做个先生。”
“哦?这个梦想有意思,听你这么说,你家可是有钱啊?能看的起戏,听得起书的老家儿可不多。怎么现在落魄成这样?”
“嗨,别提了,我爹祸事了,前段时间被人一刀杀了!”
“被杀了?哦,为了办丧事把银钱都祸害了?”
“也称不上是祸害,其实我是想报仇的,只是没练过武功。于是约了很多武艺高强的人杀那仇人,不过一开始都没奏效,反而全都折在那人手里。客官,你看要是你遇到我这情状,可教我个法儿报仇吗?”
“哈哈,这杀人啊,分三个阶段。最末者刀剑杀人,就像我。次者,借刀杀人,!最厉害的杀人法门嘛,便是逼着对方无颜活在这世上自己动手抹脖子!”
“客官,要按您这么说,我这杀人的手段可是比您高上一筹啊!”少东说这一起身,但见提剑人忽然头脑一昏作势欲起,愣是没起来。嘴里念叨:“酒里有毒!”说着撑着站起拔剑自卫!那些欲杀他的江湖客,看到这情形,不由分说纷纷上楼,举刀砍的举刀砍,用剑扎的用剑扎。
那养伤的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坐起身子向外观看!只见幔帐外,寒光闪闪,不时就有人应声倒地。喝哈声不断,不一会幔帐竹帘就被江湖客们的血喷洒的满是红色。就在最后一个江湖客被杀倒地的同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幔帐外便有个人满脸铁砂血肉模糊,身上刀口剑伤无数深可见骨,双眼流血如注的冲进来,拎着剑从窗户跳下一溜烟儿便跑的没了踪迹。后面一伙计打扮的人也冲进来,手里拎着一把佛朗吉火铳,向窗外观看却不见人影。回过头发现这屋里还有一人,心里一惊坐倒在地!手里拿着火铳慌乱的装填铁砂弹丸。
那养伤的以为他要用火铳杀了自己,于是一脚将那少东踢昏了。走到幔帐外,看着满地尸体。再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小未,便想一手抱起小未往楼下走。奈何这时看楼下又从门口冲出几个江湖客,看那些江湖客指着自己念叨别跑,便知道对方误会了,于是,放下小未抓起提剑人留下的白色剑鞘。便准备迎敌。那些江湖客上了楼看着这个一脸白布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剑鞘,便以为这人不会功夫,其中一人问道:“那魔头呢?”
养伤的摇了摇头,手里握紧了剑鞘。
“这人肯定是那魔头的帮手,你,你,留着干掉他,那魔头肯定跳窗跑了!剩下的跟我追那魔头!”问话的人吩咐完便带着众人追赶。
剩下两人本要杀了那养伤的,可没想到还没出手就已经被点倒在地,一人喊道:“点子扎手!”于是楼下的人又复往楼上冲。养伤的看人多实在是斗不过,于是也跳窗出去夺命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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