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荔枝

            

                                     作者：郭星池

 

 

记忆中，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夜晚,高大的男人，把小小的女孩抱在怀里，他一只手提着塑料袋，边走边把刚从街边买到的荔枝，掰成瓣儿，喂到女孩嘴里。

那味道，多甜呐！

2013年4月，我坐着高铁，带着老爹和妈妈，这是我第5次来到北京。参加录制一期央视的访谈节目。录制的那天，距离我20岁生日，还有4天。

在北京待了一个星期，住在节目组安排的酒店。老爹是第一次来北京，没事儿的时候，便和妈妈用轮椅推着我，在北京城里四处闲逛。

那天的风特别大，突如其来。老爹说：“你都来北京5次了！我还没见过天安门，我想去天安门看看！”说这话时，他好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看着他那被自己气的傻傻的表情，我哭笑不得。

去去去！刮大风算什么？为了老爹的心愿，下雨、下冰雹、就算下刀子也得去！！！

于是，冒着春末早晨的狂风，我们来到了天安门广场。风实在是太大了，妈妈用从街边小店临时买来的粉红色毛毯迅速把我裹成了个“粽子”，看风把我的刘海儿吹得散乱，又朝广场中央卖“红军帽”的老大爷买了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才算安心。

苍天呐！虽然我身处异乡，冒着寒风，还坐在轮椅上，但好歹也是一枚花季少女！花季美少女！好吗？！就差找根绳子把我“五花大绑”起来才算完事儿……看着他们想笑却又快要憋出内伤的表情，我心想：也许此刻我的心理阴影面积可以忽略不计！于是幽幽的说道：“你们开心就好……”

我就这样硬着头皮以如此“乡村杀马特style”的造型，陪他们在天安门城楼，人民英雄纪念碑、分别拍了照，留了念，正往人民大会堂方向没走两步，只见两名巡逻的武警哥哥“扛”着他们的帅气，径直向我，逼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没扛枪！心想，事儿应该不大！~

“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其中一个武警哥哥对妈妈说。说话时，这俩人一齐面无表情地敬了个军礼。

“他们是您什么人？你们到这儿干什么来了？”另一个，先是看向我，再望向妈和老爹，分别向我们提问。

“我爸妈啊，怎么了？”

那边身份证已查看完毕。

“您母亲姓郭，父亲姓刘。您……”

“我也姓郭，我随我妈姓，我们是来旅游的，怎么了？？”

听我语气有一丝不悦，刚才盘问的那位连忙解释：“没有没有…例行检查！我们还以为……这么大风天儿您…没事没事儿！~”

我暗笑：看这个奇特的造型装备和不应景儿的天气，难怪武警小哥会以为我爸妈是“人贩子”，要不是我回答干脆，估计没准儿真会跟一宗“国际大案”产生什么奇怪的联系！看来出门闲逛，也需要找准时机！

来北京5次。一次看病住院。一次看病没住院。一次参加比赛。一次比赛获奖，领奖。第五次，来央视录访谈节目。可是，你都不在。

虽然出生时不足2公斤，但听妈妈说，我8个月时就开始说话，看起来比同龄孩子更聪明。只是身体显得虚弱，脖颈撑不住头，腰支不住上半个身子，不会爬，更不会坐。开始家人都把这一切归于孩子早产，不硬实，直到1岁左右，开始学走路时，妈妈才发现我根本站不住。可医生给出的结论却是：“该患儿可能永远无法独立行走，除非有奇迹发生。”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这就是使你离开我的原因……

那个时候，你离开我还不算太久，也就一年多，我还想得起来你的样子，当全身扎满了上百根银针，当疼痛和恐惧将我侵袭包裹，当医生在我身上进行着无数我叫不上名字的恐怖治疗的时候，大概不到5岁的我，偶尔还会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找你。

那个时候，妈妈一个人带着我，没有正式的工作，仅靠开一间六、七平米的小理发店来维持我们的生活及四处为我求医治病。

其实不止有北京，记忆中我去过很多地方：西安、郑州、济南、湖北、四川、广州……每到一处的印象都是妈妈坐在车厢里的座位上，我睡在妈妈怀里。到站后妈妈把我绑到背上，手拉行李车或直接把我固定到行李车上拉着。每到一个城市我只知道有医院……

后来，妈妈发现我有唱歌的天赋，总是想办法买录音带给我听。11岁那年，在当地残联普查过程中，我有幸参加了市首届“残疾人文艺调演”，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培训的我，在这次调演中获得了名次，并被当地一位资深的声乐老师看中，而后在一次声乐比赛中夺得了省级金奖，获得了全国第四。整个大赛，我是唯一一个残疾人。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路走来，你都不在。

从来都认为你是一个不能提及的“秘密”，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样子已经在我的脑海里渐渐远去……

已经不清楚，下一次你的出现，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你。

节目录制那天，主持人问我：“你恨他吗？”

我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忍住眼泪，微笑着说：我不恨你。

是的，曾经以为，我应该恨你！

可是懂事之后才发现，放下包袱，其实就是原谅我自己……

14岁的时候，“老爹”出现了，从此我的世界不再只有妈妈。

真的要谢谢他！尽管他的出现，让我变的“苛刻、无礼”你知道吗？那是因为他的出现，无时无刻都让我将我想象中的你与他做着天真的对比。而在此之前，在我的生活里，这是一个不用提及的话题！一个有关于“爸爸”的话题……

真的要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因为他的出现，让我不再觉得大家一起谈论的时候，这对于我会成为一个精神紧张，甚至是“尴尬”的话题~

因为他的出现，让我可以“理直气壮”的对别人说：“这是我爸爸！”

因为他的出现，让我不再觉得“爸爸”两个字只配出现在电影或书籍的故事情节里……

2016年，我23岁了。算一算你离开我已经有整整20年。脑海中与你相关的记忆片段越来越少，已经不会去纠结，在你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这么久之后：心中是否会偶尔有一丝丝“想念”？这样的问题。小女孩已经长大，荔枝自己会吃，不用掰开也能整颗放进嘴里。

伤口总会愈合，结痂。曾经以为，你会是我这一生永远无法跨越的心结，就像伤得太深，就算痊愈，也会留下疤痕。

可是那又怎样？包裹得太久了，总要晒晒太阳，它才能好得更快！

那个很多年前的夏天的夜晚，你把小小的我抱在怀里，把刚买到的新鲜荔枝掰成小瓣儿喂到我嘴里的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

生命总是在不经意间赐予我们无数灵感，在这条单行的轨道上，我们只能一直往前，不是为了所谓“成功”，也无关“眼前利益”，只是为了填补曾经走过的旅途上，那些细碎的彷徨与失意……所以，大多数人，我们孤独却坚持，我们痛苦却微笑，因为我们相信——相信那一点点不确定的光亮，相信曾经温暖你的，也会一直温暖你！

你选择不再回头，我却选择感谢过去！

就像儿时的那口甜，虽然早已过去，却随时光风化成“半颗荔枝”，永远印刻在心里……

                                 2016.0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