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十二）

我像一条丧家之犬，狼狈得奔出张家别墅，踉踉跄跄歪歪扭扭地走在水泥路上。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走一段路就感觉体力不支，心跳气喘，腿脚发软，脚下像踩在棉花堆上。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正午的阳光像一簇簇毒箭，齐刷刷射过来，令我头晕目眩。身材浮肿的我，胸部饱满，腰身粗壮，大腹便便，腿脚肿胀，摇摇摆摆地走着，意欲逃离苦难。

我是趁着张家办宴会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他家里高朋满座，人声鼎沸，人人嬉笑妍妍，一起祝福张峰林喜添公子。娟子姐像模像样地躺在床上，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慈母形象，仿佛身边那个粉雕玉琢的男孩真是他生的似的。大家看到的就是她刚出满月的样子，都夸她气色好，精神好，恢复不错，体型一点都没变，还和没怀孕前一样美丽。哈哈，她没生孩子，变什么？

管家和女仆都是聪明人，除非不想在这里干了，否则才会走漏风声。他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什么该说不该说，什么该做不该做，他们门儿清。见怪不怪才是真厉害。这些人都是老妖级别的人精。有人说，越是干伺候人的工作的人，如果能干得长久，那一定是情商高，左右逢源，看人下碟。这些下人们都是个中高手。说到底，是不是私生子，谁关心呢？

其实孩子的母亲是谁，根本没人在意。关心这个干嘛？当饭吃，还是当水喝？在这个滥情的社会风气下，想生孩子的生不出来，到处求医问药，烧香拜佛;不想生的却一个劲怀孕，避孕套都挡不住涛涛精子河，流产都要提前排队，预约。真正等到能名正言顺地生孩子时，她们又生不出来了。男人早早雄风不再，女的早早性欲冷淡，放开二胎半数人还生不下来。

对当今社会的大多数女人来说，生孩子这种哺乳动物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已经有好多人不具备，丧失功能。不自律的生活方式，外加越来越恶化的生活环境，能生出健康无忧的孩子越来越难。

我能生又能怎样？年轻又怎样？娟子姐没有子宫又有什么烦恼？钱花到了，有的是人替她生孩子，不是我就是别人。像她们那样的豪门，不可能后继无人。如果她不能给张家添丁，又要她何用？愿意给张峰林生孩子的女人，能排队到三里外。年轻的躯体，美丽的容颜，这些都可以花钱买到。所以娟子姐看清了形势，不管两人之间是否有爱，一个健康、聪明、可爱的孩子是不可或缺的。巨额家产需要继承，富足生活需要继续享受，老来岁月需要近身陪伴，人生巅峰需要智商固守。她最开始是打算偷偷把我养起来，等孩子生下来再抱回家。没想到行踪暴露，张峰林找上门来，而且并不反对我给他们生孩子。娟子姐自然开心不已，自然来个顺水推舟。十万块钱对他们不过是吃几顿饭的事，就能轻松搞定传宗接代的大问题，社会荣辱问题，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卖掉了自己的孩子，落得两手空空，心酸难受，像梦靥一样折磨着我。我跌跌撞撞，欲哭无泪，像丧家之犬，更像流浪汉。城里通别墅区的只有这条水泥路，连公交车都没有。我出来门才后悔了。从这里到城里足足二十里路，一步步走，何时能走到城里有汽车的地方？

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头顶着金光四射的艳阳天，我身上虚汗刷刷流。我走了半个多小时，回头望望来时的路，张家的别墅还隐隐约约能看见。唉，真让人崩溃！走了半天才走出三五里路的样子。望望水泥路蜿蜒起伏，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蛇，伏卧在两旁的庄稼地里。我心里满满的奔溃！想起那句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后半句没体会，但前半句却让我感同身受！在苍茫的人世间，何处是我安身立命的家园？

我想到妈妈肯定病好出院了吧？二妹确定辍学留在家里了吗？三妹和小弟弟也该入园上学了吧？家里一切都好吧？那个可恶的男人，还靠妈妈养活吗？唉，我的傻婆娘妈妈！为了爱舍弃婚姻和名誉，奔赴爱情后，才发觉一切都是飞蛾扑火，南柯梦一场。千里投奔，四处流浪，颠沛流离，受尽人间疾苦，到头来才发觉，爱上的不过是一个人渣罢了！那个又蠢又笨的男人，和妈妈理想中的体贴情人，是同一个人吗？妈妈本以为有情饮水饱，却不曾想到过日子是马勺碰锅沿，贫穷扼杀了爱情，有钱过日子才是真正的生活，没钱干着急，爱情也是苦涩滋味。

想起令人头疼的家务事，我心口堵得上不来气。令人崩溃的家庭啊，是妈妈的出轨和背叛造成的恶果。颠沛流离的日子，带给我们的全是苦难深重。唉，一地鸡毛，满目伤心！

我又好到哪里去？一步错步步错，再回头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罢罢罢，一切枉然！

头昏脑涨，浑身哆嗦，我已经虚脱了。远远看见一辆三轮车开过来，“突突突”唤醒我涣散的思绪。我踉跄地招手，摇摇欲坠。意识变得模糊，我脑袋昏昏沉沉。我想，我可能中暑了。

迷迷糊糊中，我大喊：“救命啊！救救我！”但奇怪的是，我喊不出声。我的声音都被卡在胸口里，哑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