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锁

作者: 黄月温寒袍 | 来源:发表于2019-03-25 11:53 被阅读0次

    他是出了名的纨绔了。他出生那天,黑云压城,闷雷滚滚,老爷请的道士们见状,都不愿为这婴儿祈福。也有人说老爷隐瞒了他的生辰,他该是天哭星入命,六亲缘薄,终将走上一生孤寡的命途。

    但他毕竟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被宠溺惯了,打小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愿。每逢上街,百姓见了他嚣张的呵斥、无理的要求,都不敢想象他长大了该怎样的横行霸市。

    他还捡过一只猫。这只猫通体黑色,额头处有三簇白毛。府上的高人说,这是修炼得道的妖猫,只不过渡劫失败了。九尾化作眉心三簇白毛,空有法力却无法施展。他却充耳不闻,这只黑猫承载了他罕见的温柔。

    他给黑猫的都是最好的。

    睡要睡从金陵买来的,上等的蚕丝被。吃要吃渔人当天铺子上,最肥美的黄鱼。

    就连府上他也不能动的老爷笔墨,黑猫上去踩脚印,他也会替着受罚。

    下人们见到少爷这幅样子,都感到欣慰,说少爷改性了,改性即能改命,少爷的未来尚未可知呐。

    好景不长。本来百姓们听闻后都安心很久了。结果又传来消息,府里的小少爷因为黑猫不小心挠了他一下,一气之下,将其扔到了外面。

    说当时是大雪天,猫想进门,他不让,到最后似乎是被他活活打死了。

    幸好,风波并未持续多久。小少爷在这之后,也真的改性了。

    他变得性子温和,平时寡言少语,不会再做些横行霸道的事情。

    后来他娶了一个妻子。这是个外地女子,肤白如雪,眸子如星。被他从歹徒手里救下来的,无以报答,便嫁给他。

    但是有人偷偷告诉她,其实她丈夫不是不从本地人里娶妻,而是本地人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她问原因,那个人便把她丈夫曾经的劣迹悉数说出。

    她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也未作更多的反应。

    她看不出来这个朝夕相伴的男人,过往是那样的嚣张跋扈。

    她仔细观察:他说话时,声音不高,语速不快,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上街时,会一直牵着她的手,像是怕她走丢了一样。同生意上的友人去青楼听戏时,他也不同别人一样左拥右抱,反而听戏听得认真,回去后,再唱给她听。

    临睡前,他经常捧着书,给她讲神仙妖怪的传说。

    有一天她打断他的故事,问:我听别人说,你小时候是个纨绔,真的吗?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儿了。其实那时候我听人说自己出生时候天生异象,就下意识地想活成他们说的样子。你想,跟书里写得似的,天生异象,多威风呢。

    她笑嘻嘻地捏住他的手:给你美的。

    婚后没几年,生意不好做。竞争对手总是能抢先一步知道他的布局。

    逐渐地,亏损越来越多,父母相继过世,下人陆续离府,诺大的府邸变得冷清下来。一副衰败景象。

    但是她发现丈夫却不惊慌。没人打扫,他便自己打扫庭院,没人做饭,他便自己学做饭。尽可能地不让她为生活担心。

    她感到好奇,去问:你不难过吗?

    他叹了口气,说:有人说过,我是六亲缘薄的命。这句话我记了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些事儿,却也感到理所当然了。只是...唉,苦了你。

    她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睡去了。

    她感到苦吗?她开始思考。自从设局让他救下自己,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呀,苦什么苦?

    让他娶了自己,让他爱上自己,让他拥有家庭,让他钱财逝去。

    她本是多年前的那只黑猫,记了被抛弃的怨。修炼成人后,来解她心中的恨。

    不急着要他的性命,先要他一无所有,连希望都不再有。

    她不相信浪子回头,她只要他苦海之上无法回身。

    命锁

    她的计划到了最后一步。多年前老爷一桩见不得人的生意被她翻出,公布于众。仇家因此找上门来。

    大火烧着宅邸,仇家携着刀剑。他抓着她,在打杀中逃到一处暗室,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受重伤。

    他倒在她怀里,血流如注,神智变得恍惚。她的表情藏在黑暗中,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喘着气,交代自己其余的遗产。

    他说:你走吧,一笔钱给他们,他们不会为难女人。一笔钱自己过活。我是注定孤寡横死的下等命,平生谨慎,从不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儿,问心无愧。只是苦了你。

    她却冷笑:你真的无愧?

    他已分辨不出她不同以往的语气了。黑暗中,只有他喘气的声音,良久,他模糊着声音说:我...我对不起一只猫。

    她眉毛一挑:哦?

    结婚十年,一直云淡风轻的他,竟忽然泣不成声,不知是疼的,还是什么。

    他说:我有天听到父亲他们说,那是只传说中渡劫失败的猫,以它做药引可以延寿十年...

    她听着,嗓子有些沙哑地问:然后呢?

    他哭得更凶了:然后...然后我就装作生气,把它打跑了...我,我是纨绔嘛,发脾气很正常,只是到现在,还忘不了它蜷缩着身子想回家的样子...

    他躲在她的怀里呜呜地哭:它该多疼呀,我打了它那么多下...它该多疼呀...

    他哭着哭着,就没声音了。他的身体变得冰冷。

    她的眸子却在烧,烧得眼疼,便也流下泪来,烧得她额头浮出了三簇白色花朵印记。

    几十年前,她凝聚毕生功力以渡劫,引得天生异象。同天,一个婴儿哭着出生。

    几十年后,她对着那个当年捡到自己的婴儿,温声说,他们说得都是真的,我可是有法力来着,厉害得很。你怎么打我,我又不怕疼,你心疼我干什么呀?

    她把刀横在自己雪白的颈间,抹出一线鲜红。

    你看,我不怕疼的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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