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独行于小城纷乱的脚步声中,我的目光顺着日光下澈到一块地砖上。
是的,不必惊讶,就是一块地砖。
一块普通得近乎庸碌的地砖。
谁的脚印在上面,又被谁用带着惊惧的泪水冲得洁净;谁负着屈辱跪在上面,又被谁用带着戏谑的笑声击倒在地,几丝鲜血殷红了沉寂;谁用清扫过茅厕的抹布在其表面擦拭,却像酒精棉巾清理艺术品上的小块污垢一样精细,然而留下的还是那挥之不去的臭气;谁用鲜花酿制的香水倾洒,将不久前的臭气驱散,痴想着路人能发现其与众不同之处,但无人顾得一块地砖的妍媸,依然用形形色色的鞋将其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使其一寸又一寸地贴近散发着腐臭的土壤。
它同它的同类们一起,扼杀着刚刚露头的新绿。
风雨来了。
洗刷了数载的肮脏,地砖焕发着古朴的光彩。
风运来种子,生命苟活于地缝,贪执于雨水,凭着一腔孤勇,含泪吮吸着地砖下其先辈残骸上的养分,冒死挤出了雨后的第一抹新绿。
万物复苏了罢。
无数与其相同命运的种子谋求着同样的新生,梦想超越他们的祖辈,活在那耀眼的日光下。
但是人来了。
他们撒下农药,将生命又一次扼杀在地面以下。
全都死了。
只剩下我脚下焕发着古朴光彩的普通地砖。
(二)
这是一层草根。
它们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表下,与那不知年代的石块为伴。
以植物茎叶为食的小虫看不见它,因为它们过于陈腐,难以下口;痴迷奇花异草的药师们也从不侧目,因为它们早已湮于土下,失去药效;擅长勾红勒绿的丹青画家们对其嗤之以鼻,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画中出现一团附满黑泥的根须。即使是那白石先生,也只是免为其难地在大葱光洁的茎叶尽头下焦笔勒出几丝早已洗尽泥土的洁净须茎;至于那文人雅客,格调清奇,孤高傲岸,笔意超俗,也便更不在意其死活了。
田间老农用铁锨翻出泥土,带出几蓬烂在土里的草根,但若是细看其顶部,一道早已凝固的平滑刀痕,诉说着被齐腰斩断的苦楚。
那些自比管乐、鸢飞戾天的人儿啊,你可知道:
它们本也能长成巨树那样,安然自得地俯视众生,潇洒于风雨雷电之下,超脱于生老病死之外,不必于黑暗中为生存煎熬,为无知自卑,为贫瘠苟且。
它们本不该如此的活。
可是,是谁用利刃将它们齐腰一斩?
那些鸢飞戾天者、经纶世务人,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三)
我又听见那冷笑了。
从幼时我便知道,作为至高无上的人类,接受冷笑是正常且必要的,孰不知越勾践卧薪尝胆才能吞吴,韩信受辱于胯下才能为将,太史公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又何必赘述?
但是,有人不觉得,他们是谁?
是那些如地砖一样的鹰犬?
还是那些困于地皮之下的草根?
我又听见那冷笑了……
呸!一群贱婢、贱奴、贱骨头,还想活命吗?
一片寂静……
他们屈服了吗?不,绝不。
他们终会破地而出,撼动那不可一世的“人”。
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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