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充裕,世纪广场上空空如也。这个时间人们大都在午休,真是难得的清静,我刚好牵着天狼经过广场,决定在这里享受片刻一人一狗的日光浴。
提前说明一下,自从上次变狼之后,想要养条狗的冲动又增加了。但考虑到长期以来父母不许我在家养宠物,母亲恐狗,而父亲有很严重的洁癖,对于宠物上蹿下跳和掉毛是绝对无法忍受的。所以我用意念塑造了一只小狗,取名天狼,名字很霸气,但这只小土狗只有一岁多,并且除了我,别人和别人的狗都看不见它。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铜像,是一位古代的将军,剑指苍天,马前蹄腾空而起,他曾在此地抗击戎狄。由于这位将军本人与本文内容无多大干系,我就不对他的姓氏名号生卒功绩多做介绍。
铜像坐落于一个矩形石台上,整体高度超过五米,这样的高度足以让人仰望。我就坐于铜像对侧面的长椅上,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凝神仰望,将军肃杀的目光,面部紧绷的肌肉,抖动着的胡须,微启的唇齿间仿佛响起一声呐喊。
我感到一阵眩晕,除了这尊铜像,余光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在我与将军四目相对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将我的意识从我的大脑剥离。
当我振作精神,重新睁开双眼,发现世界变小了,我变高了。我甚至看见坐在长椅上的自己靠在椅背上昏睡,天狼则静静地爬在我的脚边。但我的身体不能动,因为我的意识正在这尊铜塑将军的身体里。
很快,长椅上的自己就醒了,牵着天狼回家,我的意识被分离了,已经无法感知肉体里的自己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此刻,我的视野开阔,举目可见市政大楼,来往车辆行驶在环广场的道路上。
晚饭后,广场上的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后来人多起来,一群大妈组成方阵随着音乐舞动起来。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在玩滑板,有两个小孩儿围着我互相追逐。有两个醉汉坐在我白天坐过的位置吹牛,说自己还能喝。
夜深了,人散了。大楼的灯陆陆续续熄灭,只留下零星几盏不干平凡对抗着黑夜。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整个广场只有一只猫蹭着我的马蹄,打量着我,想从我这里获得些许温暖,而我只是一块冰冷的雕塑。
如果你整天无所事事,就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但当你不停的观察周遭,顿时觉得其乐无群,就像你是一个摄像头,你所看到的影像都是新的,永远也不会重复。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这座城市表面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广场上人来人往,几个老面孔再没来过,又增添了几个新面孔。
五十年过去了,和我同龄的这一代人都老了,广场周围的树比刚开始时粗了一大圈。一些居民楼被拆了,市政大楼进行了翻新和改建,道路又被拓宽了,现在的建筑流行乌托邦风格,外部没有了多余的装饰,每户都有独立的楼层和露天的阳台。当然阶级依然存在,那些低收入者只能几家合用一个楼层。道路几乎不会堵车,私家车变少了,地铁、城铁、空中专列到处都是,有一辆空中列车每天从我头顶飞驰而过,交通线路都是立体的。航天发射中心就建在城郊,针对登月的载人飞船发射频繁。
一晃一百年过去了,在这一百年间,人们给我围上了铁栅栏,我成了文物,一百年的洗礼使整个雕像剥了层皮,酸雨和暴风每年都会对我进行一番教育。而最可怕的还是战争,第三次世界大战时一座又一座城市化为焦土,战争催生了许多新科技,但也降低了大部分人类的生活质量,人们如同当年的中东难民从一片废墟迁徙到另一片废墟,而那些远离战火的精英们早已去了月球和火星。
我听过太多哭诉,看到太多痛苦,即使我本性铁石心肠,也很难不为人类的苦难所动容。当我遥望被植被覆盖的月球,想想那里的人们也未必过得幸福,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最后看一眼我的残躯——挥剑的手臂被炸飞,我和我的马浑身上下布满筛子一样的弹孔,但我不痛,我只是一块青绿色的氧化铜。
太阳风暴不再遵循特定的规律,而是毫无征兆地不断侵袭地球,地磁倒转,导致频繁的地震、干旱、森林大火、火山爆发,大气严重污染,变得浑浊不堪,太阳的轮廓模糊不清,每年的冬天来的越来越早。尽管各民族都在呼唤各自的太阳神:颛顼(华夏太阳神)、乌图(巴比伦太阳神)、拉(古埃及太阳神)、阿波罗(古希腊太阳神)、埃索伦(凯尔特太阳神)、苏尔(北欧太阳神)……这都是我熟悉的名字,但太阳就是太阳,根本就没有神。于是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噩梦的终结。
忽然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呼唤,“醒来吧,伟大的旧日之主,克图格亚!”一位身披白袍,须发灰白的老者,满是皱纹的双手捧着一本内页泛黄的古书,嘴里念念有词。
我终于睁开眼睛,一千年过去了,我等了一千年,一千年里没人呼唤过我,因为我是一块冰冷而残缺的雕塑。可如今有人在乎我了,有求于我了。我发现我是完整的,只不过不再是石头,而是全息成像。原来几百年后一部分幸存的人类建立了新的文明,他们在废墟下面发现了我的残躯,并用前几个世纪遗留下来的全息影像技术还原了我最初的样子。
在新人类眼里,我们这些仿古造像成了他们认识前人的重要学习资料,视我们若神明。但他们绝不是退回古代文明,而是将各个历史时期优良的文化基因有机的结合在一起。他们拥有古典风格的房屋和建筑,却也拥有充满未来感的科技。
我竟被这文明的新气象所感动,不禁潸然泪下,泪水浸湿了我的手指。
“降临吧,克图格亚!”
在老者的召唤下,我的意识开始从石像中抽离,正如当初离开我的肉体时一样。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挤进来,那是旧神之一的克图格亚的意识。一千年来,我的意识已经进化成为强大的搜索引擎,我在脑海中反复搜寻着这个“克图格亚”的信息,终于在远古文明的历史中找到它的踪迹:多年前,亚特兰蒂斯文明试图将克图格亚从距离地球25光年的北落师门召唤出来,结果崇尚秩序的克图格亚正在被其他旧神联合驱逐出银河系,所以召唤失败,剧烈的太阳风暴引发大规模地震、火山爆发和海啸,最终导致亚特兰蒂斯文明沉入海地。
如今又有人召唤克图格亚,克图格亚可以为星系带来秩序,它是宇宙间各个恒星的创造者,是火焰,是光,是时间。所有的外神和旧神都惧怕它的存在,凡是克图格亚造访过的星系,他们都避之唯恐不及,因为星系一旦恢复秩序,生命的诞生就成为可能,终将进化出智慧生物,一百三十多亿年前克图格亚就光顾了太阳系。
现在,克图格亚的意识将我从将军铜像里挤出去,时隔多年,它的灵魂终于再次降临地球,太阳系恢复了秩序,地球得救了,人类迎来了新的曙光。蚌埠住了,我哭了,泪水打湿了我的脸颊。
我醒了,却发现天狼正在用它那湿漉漉的舌头舔舐我的脸颊。我看一眼将军,才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一个梦,我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仿佛亚特兰蒂斯人沐浴在克图格亚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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