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

“来这吧”佛说。

“这是哪？”

“是你该来的地方。”

锡纸上，白色粉末欢快地跃动着，一缕烟雾疯狂地往上窜。他赶紧凑上去，拼命地吸着，生怕有一点遗漏。罢了，靠在破败不堪的土炕上。面部肌肉抽搐着，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

黯淡的灯泡一次次闪烁着，接头处发出“哔哔”的响声，终于，不堪重负似的，一口气松到了底。缺角少顶的屋子融入黑暗，回归了它本来的样子。

他摸索着，只有一床漏风的棉絮，胡乱地盖在身上，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刺耳的鸡鸣声贯彻了整个村庄，他紧了紧鼻子，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手指颤动着，拂去落在鼻孔的灰尘。不知多久，光线覆盖了整个屋子，挑衅者他那无光的瞳孔。他静静坐在炕上，手中，是一本破旧不堪的佛经。

是祈求佛祖保佑吗？他苦笑一声，随意地翻着，一个小纸包从中滑落，里边，是细细的白色粉末。“是保佑我还是保佑它呢？”他喃喃自语着，又将其夹在书中，搬开一块墙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中，它比他的命，更值得。

他推开木门，向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回来，又挪开那块破砖，将书连带着一层土一起揣进了衣服里，径直走向了村口那条唯一通向外界的小路。

去哪儿呢？他不知道，但总感觉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他就这样一直向前走着，从天黑，走到天亮，再走到天黑。星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他斑驳的脸上。他靠着树干，“咔咔”地啃着落在地上的八月炸，看着前方黑色的森林。

路难走吗？小腿肚被划伤的口子还没有完全凝固，渗出丝丝血珠。那为什么要去呢？又要去哪呢？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仿佛又听到那个奇怪的声音，令他没有思考的时间。

到城里了吗？他看着远处连成一片的光晕，心中却泛着莫名的恐惧，从出生到至今，对城市的映像都停留在走出村子的人的描述中，林立的高楼，川流不息的马路，琳琅满目而又拥挤不堪的商场。回去吧，他想着，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继续走。”佛说

“可是我害怕。”

“前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他愣在路中间，有点不知所措。

“他妈的找死啊。”一口唾液甩在他的脸上，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发动机尾管排出的黑色气体围着他，雾蒙蒙的，看不清他本就黑漆漆的褶皱的脸。

城里人晚上都是不睡觉的吧，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桃色的霓虹灯捆绑着整座大楼，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被左拥右抱地揽入怀中，进进出出。人们大声欢笑着，隔着落地玻璃窗，他看到整齐摆在桌上的美味佳肴，他咽着口水，或许，是该来这里。

华丽的台阶下面，跪着一个老人，眼前的饭盒中零星地躺着几个硬币，寒风瑟瑟，大腹便便的男人紧着领子，满脸厌恶，娇艳的女人“嗒嗒”地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

像他的父亲，他想。

是几岁来着，他眯着眼睛，想起父亲血丝呼啦的脸，一个眼珠子外翻，看着他，另一个看着天，嘴唇向上卷着，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来。

城里也不好，有的人住着皇宫，有的人连他的那种破房子也没有。他觉得冷，把衣服裹紧，靠在墙角，想找些吃的，却发现地上比他还干净。

“兄弟，冷吗，来一口。”他看到黑暗里一个火星，接着出现一个和他一般脏兮兮的脸。他接过，只一口，就呛得不停咳嗽，罢了，感觉嗓子火辣辣的，还有一丝苦味。

“来这个吧，那个不好。”他小心地取出佛经，打开纸包，白白的粉末在黑暗中格外显眼，没有一丝杂质。

“你有这个兄弟！”欣喜的声音有些许颤抖，或许是被冻的吧，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光鲜亮丽的地方跑着。

“去吧，去看看。”佛说。

他不再抗拒。

年轻男女随着重金属的声音放纵着自己的身体，在舞池里扭动。忽闪的彩色光芒射的他睁不开眼睛。

“兄弟，你的那点东西，在这里可值大钱了。”

钱！

他想起回村子的人带来的一捆一捆的钞票，据说都是用这东西换的。没错，是该来这里，父亲付出的生命，都不是为了这一张张纸吗？

卫生间逼仄的隔板中，他们进行着交易。

“这么点就能卖三百？”他的声音在木板与墙壁之间来回碰撞，最后冲向他的耳膜，震的生疼。

门被突然地推开，他被推倒在地上，脑袋上挨了一下，没来得及反抗，只觉得一阵眩晕。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强光。

“姓名？”

“年龄？”

“从哪儿来？”

“大名陈慧能，村里人都叫我傻根。”父亲翻遍了那本佛经，给他起了这个充满智慧的名字，可偏偏，从小就傻。

就当是缺什么取什么吧。父亲叹口气，抽着他那又老又重的烟枪。

然后呢？然后他就从山上掉下去了吧，就像崖壁上的鹰雏，他感到头痛，就只记得这些了吧。父亲走后，十多个年头了吧，自己应该20好几了。

至于从哪儿来，只知道山围着山，树绕着树。

他闭着嘴，不是不想说，而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身份证呢？”语气越发的严厉。

他的瞳孔有些空洞，从一生下来，自己好像就是黑户。“活着就好了，哪来这么多麻烦事。”父亲就是这么把来村里的穿着制服的人赶走的，就是眼前的这种黑色制服，从那时的和蔼变得如此凶煞。

“你知道吗，携带毒品超过50克，就可能判处死刑！”

“是你告诉我要来这的？”

“是的，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佛说

铁门关闭，他蜷缩在墙角。

阳光被高高的栅栏分的支离破碎，地上，一只麻雀的影子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他翻开佛经，认真地读着。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吃饭了。”他嗅到一阵香味，风卷残云。比在家里好多了。他有些犯困，第一次躺在床上。

“判处无期徒刑”

他换上了囚服，住在宽敞明亮的监室里，衣食无忧。

“可我要自由。”

“自由？你在山村里待了20多年，从来都没有获得过自由。”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

“你是佛，为什么骗我来这？”

“我不是佛。”

“那你是谁？”

“我是你。”

他来到菩提林，寻找着什么？

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时时勤拂拭，何处惹尘埃。”

一把火烧了菩提树。

他笑着，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