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有人问过我:“嘿,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如果有,我一定会说,不,我不相信,最起码在我自己身上,我不信。
当然也没有人问过我是否相信爱情,如果有的话,我大概会和电影里的回答一样,我相信爱情,只是不相信会发生在我身上。毕竟我曾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然后在我看见和听到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了爱情的样子。只是它像酒,时间越久,风味越佳,而我总觉得漫漫人生,我好想已经失去了时间这个先机。
最近在给外婆打回忆录,她在七十岁的时候写了一万多字的回忆录,我放假回家,于是把它搬到电脑上,文章打完了,我也有些感触想说。
忘了是哪一次,我问外婆认不认识字,外婆当时笑着跟我说,你的名字都是我取得,我怎么会不认识字。回忆录里外婆说她是他们村唯一一个上了初中的女孩,在她这个岁数,已经算是奇迹了,所以我们家人干点什么事都喜欢写出来,大概也是遗传自她。她十六岁遇到我外公,初初一面,她在回忆录中说:“这大概是一见钟情吧”。见面的第二天外公就去当兵了,我看过外公的一张老照片,站在飞机前面器宇轩昂,记得有一次在微博上看到那个晒晒时光里的那个让你惊艳的老照片,我真是后悔没有拍下那张照片,总之,年轻时的外公是真正的帅小伙,联系到外公的潘安貌,我是真能理解外婆当年那颗小鹿乱撞的少女心。就在外公去当兵的一个月后,跟外公一起当兵的外婆的亲戚,正式写信将外公介绍给外婆,外婆回信正在上学,还不能谈恋爱。后来他们保持了三年的书信往来,外婆没有提到信里大概都写了什么,可我猜也不过是些家常的嘘寒问暖,同志来同志去,看似一点都不浪漫,可仔细想想,寄托着思念的一封信辗转过多个城市,从这个邮筒到那个传达室,经历可能要半个月的时间到达另一个人的手上,思念和关心都在等待中发酵,木心说: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是的,交通和通信的不方便使得自由恋爱的成本大大提高,我在千里之外问候你一句天冷了,记得加衣,也许信到的时候,冬天的冰已经开始融化了。可是就是这样的千里传书让他们在书信里建立了恋爱关系,在外婆初中毕业后一年,她十八岁的那年,外公请假回家,与外婆举行婚礼。
外婆也是他们村唯一一个自由恋爱的,外婆闲时与我聊天:“我以前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有人问我婆家说好了没啊,其他人就会在旁边说:她啊,是读过书的,要自己找啊,果然,我就自己找到了。”外婆说这话时语气是满满的骄傲,是啊,她与外公携手走过了五十年的风雨,在外公去世的78天后是他们结婚的50年纪念日。他们一共养育了4个儿女,从青葱少年到满头白发,是真正的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年轻时外公在外工作,外婆负责照顾老人孩子,还有家养的一大堆动物,他们是中国传统夫妻千千万万中的一个最普通的缩影。当岁月的时钟被不停的向前拨动的时候,他们的孩子也去了各个不同的地方,安家落户,生儿育女。最后,陪在他们身边的还是他们彼此,过年儿女回家时,他们和门口那盏家里最亮的门灯站在一起,影子拉的长长的,却始终在一起。
我小时候不是在他们身边长大的,所以对他们没有太多小时候的记忆,真正让我对他们的爱情有一个最直观的感受的是外公去世那年。外公是得了老年痴呆,大脑积水,小脑萎缩,在生命的最后变得像个孩童一样,会在我的床边放他喜欢吃的零食,会不认得回家的路,甚至到后来,会不记得怎样大小便。他的晚年是慢慢变小的过程,在这段时间里,是外婆照料着他,要给他喂饭,看着他不许乱跑,带他去上厕所,我知道爱人之间结婚以前要接受得了早起时的口臭,控制不了的排气,以及所有邋里邋遢的生活习惯,可我是在看了外婆的回忆录后,才知道,原来,爱人要接受的远远不止这些。他要做好和你一起经受生命中的所有的准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绝对不是一句电视剧台词,而是一起度过的每个黎明和黑暗。外公是在2012年的12月20日去世的,传说中的世界末日的前一天,我的小表弟说:“老天爷怕爷爷世界末日来了,找不到去天堂的路,所以提早一天给他安排好位子。”我的外公一生勤勤恳恳,为人正直,他是当兵的,永远教导我们背一定不能弯,如果人的灵魂一定有归处,他当然应该是最好的去处。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这年的小年夜,我和妈妈一起陪着外婆,吃过饭的外婆突然开始流眼泪,刚开始是哭,后来边哭边喊着:“我的老头子啊”。我在一旁手足无措,悲伤大概是没有实体的,可是那瞬间我仿佛看见外婆的天塌了,她在外公死后要保持冷静,处理他的后事,让一直爱面子的老头走的安详,要不让孩子们为她担心。终于在事情过去的两个月后,她可以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表达她的悲伤,伤心那个陪了她快一辈子的人怎么就不在了呢。斯人已逝,天下之大,再无处可以寻找了。
今年冬天,我回家陪外婆小住,外婆说我不会做家务,跟我说她原先刚嫁人的时候,也不会做家务,家里的穿衣镜上落了一层灰,也不知道擦,外公啊就在穿衣镜上写她的名字。自那以后,她开始学会做家务。这世间最好的爱情大概是我教你为人妻,为人母,陪你走过半生,让你再想起我时眼睛里还是少女的样子。
我还见过外婆和外公的一张年轻时的合影,那时跟妈妈感叹:外婆长得不如外公好啊,想着估计外公还能找个更漂亮的。现在想来,爱情不是数学题,有最优解,他们的答案在15岁那年在粮站外的轻轻一瞥就已经写好,只是这一道题,他们做了五十年。
外婆教了我很多道理,没有告诉我的是婚姻和爱情,可是这个道理早已通过行为教给了我。现在,车、马、邮件都不慢,可我还是想爱一个人,如同种一棵树,岁月越长,绿茵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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