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逃离

作者: 南塔里 | 来源:发表于2022-12-16 16:05 被阅读0次

    二 


     进来的人将公文包放在饭盒旁,看了看里面的食物,皱着眉头,伸手拿起衣物便转身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他的脚步很轻,徐徐地走着,笔直的西装套在他身上,衣角处没有一丝褶皱,仿佛是从商场橱窗里走出来的可人。他的手臂穿过粉红裙子的肩带,蔚蓝色的衣袖在纱裙下躲藏,右手拉住和他衣角齐平的裙摆,凑到鼻前细细的闻着,眉眼里皆是沉醉。 他单膝蹲下,将左手微微抬高,右手伸到女孩面颊旁,轻柔的抬起孩子的手臂,放到一旁,又撩起那杂乱的头发,整一面的往她脑后拨去,再次看清这张脸时,嘴角扬起,面前这张脸消瘦了,下颌线更明显了,眉眼都如当初的模样,只是这嘴角有些碍眼,如果是她的话,肯定是唇齿轻启,伴着尼古丁般的笑,让人沉沦。 “小树九,哥哥来看你了,给你带了新衣服,看看喜不喜欢”, 为什么是树九呢?我就这么看着他,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父亲,母亲总说父亲温和的眉眼里有片小小的舟,有她一直追寻的宁静,可我看到的只有海浪和惊涛。而眼前这个人柔和的动作里,藏着不允抵抗的利刃。 女孩像风中的枯木一样,被拨动了的枯枝在摇颤,沙沙作响。 西装男了解眼前这副景象,她们这样的人在这时间久了,能接受还好,若是不能接受,便总是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明明不愁吃喝,还有钱可拿,他不明白如此折腾的意义何在,都瘦成这副鬼样,不如之前那样圆润讨喜。如果是他,就安心的享受这一切,等钱掉下来,自己只管接着就行,根本不需要每天听着主管一顿输出,唾沫星子粘得满脸,还要点头哈腰,应付那堆蠢货。 算了,其实不理人,呜呜的哽咽也还好,自己花钱来,可不是为了看那些张牙舞爪,满嘴疯话的泼妇的。 我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无视了女孩的哭泣,如果他是哥哥话,会救她出去吗?,如果真是那样,也挺好的,起码比我幸运。我也可以离开了,守着她,本来也是麻痹自己的假话,我蹲在墙角,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自己像木头一样。 他用手轻轻的抹着她脸上的泪痕,用指腹抹,用指背揩,手都湿了也抹不尽那泪渍,见她还是没反应,便自顾自的说着喜欢就好。 树九小小的一只,被他一只手就提起抱在手上,同先前一样,轻轻柔柔的将树九放在了被子上。他将手覆在树九的肩头,另一手拉起衣尾向上抬起。我蹲在原来的位置,细细的看着,不是应该带她出去的吗?哥哥的话,应该要带她出去才对的呀。 他动作缓慢,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拆封一件精美的礼品,礼品的原装皮在自己的力量下开始展露。似乎是感受到了手的入侵,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树九弹簧般的蹦开,躲在角落里,双脚将被子蹬开,缩在自己的怀里,眼里充满了惊恐。我不明白,他的眼里是柔和与安抚,可她的眼里是无奈的祈求。 好像身处同一件事中的人们总是有着不同的情感,它们以自己为中心并不相通,而内心的苦难和优越皆来自于此。 他看不到,他的眼中掀起波浪,伸出手,握住树九细细的脚踝,往自己的方向一带,不容拒绝。只用一只手便束缚住,树九的身体颤栗着,口中吐不出的拒绝,连身体也做不出反抗。我背过身去,应该是见过这副场景的,心中充斥着不安,扯着头发踱步,不敢看,也不敢听。树九的面庞映射在我的脑海里,额头上渗出的薄汗打湿了发髻,向下弯曲的眼尾圈不住涌出的眼泪,在面颊上开辟了条条溪径,在灯光下发着亮,不间断的闪着滑落的光,半张着的嘴和透着血丝的牙齿,不尽的红从口中渗到面颊,像蒸熟的螃蟹般无力。她在拒绝,她在求饶。哭声荡在耳边,呜咽伴随着窒息冲击着我的耳膜。 啊,撕裂般的疼痛在我身上蔓延,我是见过的,以树九的视角,不过几时,麻木竟将我吞噬。如果当时能有人帮帮我,帮我说出那拒绝,让我知道我没错,会不会就不会是现在这副鬼似的模样。现在的树九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想着,如果能有一个人在一开始就告诉自己逃离的终点依旧是囚禁,假意的关爱是诱导,离开是奢求。如果自己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就可以逃跑,哪怕是流浪,又或者在听到可笑的希望前就抹过自己的手腕,如果是这样,是不是一切就都变得简单干脆,而不是同现在这般念着那可笑的谎言,下不去手。 我应该帮帮她的,应该做点什么才对,我很坚定这一想法,就这么踌躇着来到树九身边,我握着衣角,汗水侵蚀着布料,血渍晕染开来,黏糊糊的。 嘴角开开合合,还是在犹豫,我痛恨着这样的自己。耳边的刺激依旧,我瞟了一眼树九,她面朝着我的方向,眼神好似聚在我的脸上,我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面颊上的肉,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可怕极了,可是透过那范满泪水的眼眶,我看到的是同情,是对有着同样悲痛经历之人的共情与安慰。我知道她很痛苦,来自身体上的痛痒,来自对自身的厌恶。脏了,洗不掉的;懦弱,摆脱不了的。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哪怕我是那么的想帮她,可是从我脑海中能想到的唯一办法竟然是祈求,求他放过树九,求神明能够看到,惩罚这个人。 当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清晰的呈现,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一个已死之人,竟然妄图同生前那个世界交流,妄图用自己那可笑的懦弱改变既定的事实。我好像突然就放松,满满的无力感击破了我所有多余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变成了鬼,为什么只有自己在死后还要感同身受。那个惺惺作态恶心的人,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的做着这样伤害她人,还要从灵魂上断绝她人的活路,是恶魔啊,是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 藏青色的衣裤随意的丢落在地上,再没有了先前那般的包容与温和,它们像我的尸体般扭曲与可怖。 不断有声音从耳朵里钻进来,伴着心中的无力感,真的很烦。   “哥哥给你带了喜欢的裙子,你换上一定很可爱。” “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该帮哥哥做点什么才对?” “你都唤我一声哥哥了,也定是喜欢我的,树九是最可爱的孩子了。“ “没关系的,不疼,像前面几次那样就行了,听话,树九。“ “树九!不要乱,再乱哥哥就生气了,你这样一点也不可爱了,哥哥就不要你了。” “等到了月底,哥哥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你只需要乖乖呆在这里,听话就好,知道吗?“ 我很累,滑坐到了地上,泪水不断的滑落,窒息感一阵一阵的涌来,我就是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阻止母亲的死,没能阻止自己陷入这个困境,同样也阻止不了眼前的事,或许我早就该死了,在出生时,在那个月光皎皎的夜里,在父亲的手里。眼前模糊一片。 我早变成鬼了,变成妈妈口中的鬼,可是妈妈好像错了,鬼除了能继续感受这个世界的痛苦外,并不能杀死坏人,妈妈骗人,她也成了鬼,可是没有惩罚欺负我的坏人,他们每一个人都还好好的活着,攀着高楼,穿着人流。可是她也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虽然她也骗了我,但是我也可以原谅她,这样是不是就能原谅我,带我离开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突然有点想她了。 “什么时候?明天吗?“树九弱弱的问, “什么?”他反应了一下,又继续说,“是,明天也可以。” 他的眼神里似乎有无数的虫子,细细的,软软的,长长的交织成一盘,蠕动着,被透明的液体包裹着。只是瞟一眼,都让人反胃。他从树九身上起来,后到在被褥上,放松了身体说,“现在,我希望你主动,让我满意,明天就放你出去。”明明是承诺,可是轻佻的语气传到耳朵里,显得那么不值得相信。 我心里在暗嘲讽,似乎忘记了生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树九忍痛坐起来,看着他,问:“真的吗?” 听到这,我拧头看她,她跪坐着,身体前倾,静静的期待着答复。怎么,她竟是相信了吗?蠢死了。 “真的。”他认真的答复着,”快过来。“ 这样的承诺怎么能够相信呢,明明知道他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明明见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相信呢,她怎么会这么蠢。我看着她慢慢的爬向另一个人,这次,她没有反抗,相反的很积极,谄媚一般的讨好着,明明身上被打过的红印还那么清晰,她怎么可以这么做,这么快就忘了么,真该死啊。我开始后悔自己最初对她流露出的同情,开始相信所有人口中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明明我知道,她只是和自己一样,希望能够离开这里。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能原谅,她从被动转变为主动,哪怕只是一次,我也觉得她很脏,一种不同于之前的那种脏,就好像,因为这样的转变,表明她骨子里就有着这样的恶心的东西,所以在往后的事情里,不管经历什么,都是咎由自取。我讨厌她,讨厌她谄媚的模样,连同她那假惺惺的哭泣与崩溃一起,只觉得厌恶。我将所有的情绪都归结在她身上,试图通过与她的对比来安慰自己。我把自己放在与她对立的高度,然后告诉自己,其实我也没那么糟糕,这不,底下还有个更差劲的家伙。那时的我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曾是这样事情的主角,只是因为我已经死掉一段时间了,而关于最后的那部分记忆已经流失了。我以为我讨厌的是她,却不知,我最讨厌的是自己。 树九的服务越来越让他满意了,他心里得意着,自己的调教起作用了,也不枉费他花这么多钱来。但她最近越来越难缠了,带她出去这样的事,是万万不能做到,高额的违约金,够他还到下辈子。要在想个别的方法让她听话才好,他惬意的盘算着。   在一切既定的结果出现前,让我没想到的是树九。她小小的身体里,力量在那一刻汇聚,却也只是那一刻。她细细的胳膊竟推开了那个人,不大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红色的痕迹一瞬间便爬上了他的脸,哭泣声和其他污秽的声音都戛然而止,拧着的眉头,紧咬的牙关,仿佛都在提出抗议。泪痕还在,鬓角潮湿,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她一字一字的说着:“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带我离开对不对,你一直在骗我。” 凌冽的目光灼烧着他的脸,细细的汗渍下,脖颈处的青筋越发凸显。这一巴掌是出乎意料的,到不是说在以往的过程中树九从未反抗过,只是那些大多都带着猎物的畏惧与出乎意料的顺从,他很喜欢这样。但是眼前这一幕却是始料未及的,潦草的壳包不住谎言,被小女孩当面抖出来让他回答。若是以往,他可以继续笑着否决,但是现在的他好像成了被审视的一方。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对一个半大的孩子意味着什么,只是惯常以来的种种似乎早让他麻木,只行自己的事,以达到目的为主,早已没了最初尝试时的担忧,有的只是对这类消费日渐昂贵的愤愤。 他起身,用纸巾擦拭了自己身上的污秽,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拨弄,走到铁墙边,一口闷完了一瓶水,将脸贴在那面墙上,散去燥热,可是忽的又自发的笑了起来,“呵呵呵”的频率由低到高,停下,又再次响起,像电视里大魔头临死前的大笑,好古怪。我以为他会离开了,像所有反派幡然醒悟后自杀或逃离,可是没有,停了笑声后,脸上更多了份森狂,再次返回到了背对他蜷缩而躺的树九身边,面上的红没有退下 。我不明白,他来到这里,做着其他人都会做的事,是变成了鬼也要狠狠报复的一类人。可他又与其他人不同,他的拳脚没有落到树九身上,他不会强迫树九光着身子在地上爬,也没有把树九绑成螃蟹,他甚至会帮树九擦眼泪,会告诉树九糯米糕很甜,九月桃已经挂了果,不久就可以摘了,只有他会同树九讲一些别的事,也会很温柔的对树九,虽然那处的燥样疼痛从不曾因这份温柔而又所缓解,虽然也不会因为这份不同,觉得自己没有在那种事中越来越脏。我不知道,他是好人吗?也许是吧,只有他答应过树九给她自由。 他盘膝坐在树九身后,中指和食指轻轻的附在树九的肩上,沿着手肘的方向缓缓滑去停住,大拇指的指腹轻轻的揉捻着那片皮肤。那一巴掌对他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改变,其实我是不解的,他的脸上因此燃起过怒气,却没有下文。若是其他人,树九怕是不会像现在这般还能安稳的躺在那里,只是现在浮上他眼里的情绪,却更像是悲苦,我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但这些本也不该被树九所承受。 在绝对的力量对比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或许还会因此被施加于更多的怒火。我想,树九也是这么想的。我和她很像,畏惧与退缩都是骨子里就有的劣根,以致于在遭受些本不该承受的痛苦时,总是相信别人给出的解释,然后将所有的不该都留给了自己。只是现在所承认的这些,对我来说早已没有意义。可是眼前的树九,却并不能想通。 他相对于树九是有绝对优势的,哪怕只是一只手的力量,也足够把躺着的树九拽到自己怀里拦肩扣住。抵腰的长发也隔不开身后的热,两只臂膀向内压着树九的肩,只觉得骨头都要折裂,胸腔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身下带着粘稠的异物只叫人想要逃离。双手拼命的拉着那像锁一般紧的手腕,想要缓解来自两边的压力,蹬着地面的脚,只觉得足跟都要碎裂了。而他不过是随着树九动作激烈时有所晃动。疑惑,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好像发生了改变,那些仅存的不同在消散。颚很难受,吸气时有血腥味在嘴里蔓延,肩上有滚烫的液体源源不断滑过,从胸前落到右腹上,在那里挥发,带来阵阵清凉。树九耳边的呼吸越发急促,响起的声音嘶哑低沉,肩膀也随之颤抖,树九两边的压力倒在这颤抖中有所减轻,胸腔得到了空间得以大口的喘吸。 “ 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一声又一声。语气里满是痛苦与悔恨,抽噎声越来越大,音色中还掺杂了极大的委屈,仿佛被挚爱抛弃一般,令听的人都要悲痛起来,随之落泪。 “对不起!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经历那些事,可是是你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是你说的,可是你为什么又要丢下我呢,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他越说越激动,俯身将树九压在身下,一只手抵在树九的背上,一只手摁着她的脑袋。疑惑从我的脑袋里刹然出逃,眼前的一切在我脑海中引起恐惧,这是暴力的前奏。我依旧躲在角落里,树九的反抗是勇敢的,光这点她就比我厉害了太多,我是羞愧的,如果我在面对同样的事时,哪怕畏惧,哪怕懦弱,但是只要有一次反抗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我不知道。 树九应该和我一样疑惑,疑惑于身后这个人的改变与疯狂,只是她还承受着生理上的疼痛,而我成了一个隐形的旁观者。我所经历过的,她正在经历,不同的是她比我更有勇气。 树九猛的被身后的力量往前压下,双腿往后伸开,倒是缓解了些麻木,身后的热散了些,身前的皮肤已经贴在地板上,冰凉随后蔓延开来,倒是比刚才的感觉好多了。他跪坐在树九的腿上,俯下身头抵在树九肩上,远远的看去像坐扒了皮的小山。 “是你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的,是你说的。可是你反悔了,你还要毁了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我的呢,承诺的人是你,失信的人是你,离开的人也是你,蓝昭,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附在树九身后,带着哭腔的说着。若不是在这个不知多少人来过,留下多少污秽的肮脏之地,我不明白,不多时前,他也做着和那些人同样的事,可是现在的心伤与悲痛又是那么的真切,我看不明白。 他的眼睛充了血,像斗牛场里即将冲撞的公牛。他的身体微颤着,倒不同于之前的悲伤,现在充斥着的,更像是某种掺杂着怒气的执拗。滚烫的泪水没有再留下,肩颈处是清凉的,他的头移开了,异物再次入侵,带着狂躁与怒气,树九只觉得撕裂般的疼,双手吸住地面,不敢有一丝松懈,仿佛稍不注意就会被吸入身后的黑洞,手上没有多余的一点力来帮助自己脱离,嘴里像烧着了般,牙齿咬开干裂的嘴唇,吮吸着那处的血,往嘴里送,鼻管呼出的气都有些烫手,双腿软绵绵的,只有某处的撕裂感从背脊窜到头皮,意识开始模糊,应该继续反抗吗?可是根本打不过他,要反抗的吧?可是他上次说过,要带树九离开的。 恍惚中被翻了个身,有东西遮住了明晃晃的光,身体一荡一荡的。树九想起很久以前父亲对妈妈做的那样,原来那时的妈妈看到的是这些吗?脏,我听到了,树九嘴里说出来的词。清脆的巴掌声在她脸上响起;你骗我,啪;你从来没有计划要带我走,第三巴掌没有落下。像狗一样的东西,恶心,第三巴掌依旧没有落下,那只手扯着树九的头发,将她拽起,掰开她的嘴,强塞进去,脸上露出瘾君子的销魂。树九说不出话来,粘稠的东西伴着腥味,只搅得胃里一阵翻涌。树九想起了妈妈给的一条裙子,粉粉的,蓬松的,细小的花边从肩头打到裙摆,很喜欢,可是有一天它脏了,身体很难受,拖着腿走了很远,来到水坝边,她把它丢了进去,湖水拥抱它,细细的波纹抚慰它,它像一朵娇嫩的花,开在水坝边,墨绿的湖水衬得它好美,树九捡起身旁的石块,向它砸去,湖水争先恐后的涌进它的身体,从肩头的花蕾,从胸前的纱边,从裙摆处,从每一处缝隙,湖水吞噬着它,将它往深渊里拽去,树九又捡起脚边的石块向它砸去,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那抹粉再也看不到,溅起的只有四散的水花,树九跌坐在地,泪水代替愤怒。 我在像,我是上帝吗?为什么我能从树九眼中看到她的回忆,可是那些疼痛像在我身上又经历过一般,撕得我难受极了。如果上帝在审视世间时会这样,那我还是不要当上帝了,太疼。 在下巴脱臼前,树九将所有的力量聚在牙床上,发狠,将一直以来所有的怒气发泄。他几乎是跳起来,拼命掰着树九的嘴。然后树九被狠狠的摔到地上,脑袋嗡嗡的响,脸特别疼,嘴也动不了,从嘴里流出来的,是口水,好像是污秽,又好像是血。树九笑了,癫狂般的笑。他蜷在地上好久,嘴里骂着疯子,起身朝树九的肚子上猛踢,而她只是笑着,像是要把十四年里所有丢失的笑都补回来。疯了,疯子,是谁?是树九吗?你看她现在皮包着骨,血液流淌,乌青的囊,笑的癫狂,鬼一般。是他吗?来时西装革履,温温柔柔,现在慌忙穿着那身漂亮的皮,弓着腰匆忙离去,他没有尾巴吧,可是像狗一样夹起东西逃跑了。 树九的笑声随铁门的封闭而停止了。 我总是在想,平静是褒义词吗?是的吧,母亲平静的等待父亲回来,平静的收拾碎裂的花盆,平静的面对死亡,至少我鲜少在母亲的脸上看到狰狞,她在我的记忆里总是那么的坚韧。平静是褒义词吧,死掉的我反倒没有那么多恨了,我没有变成厉鬼,林道长连抓我的理由都没有。平静是褒义词吧,老师说过的,树九躺在那里,没有多余的动作,破裂的小窗送来阵阵凉爽的风,带走皮肤上灼辣的热意。世界安静下来了,只有风带来劝慰。 我不敢去看现在的树九,脑海里属于我死前的记忆还未消散,我害怕面对她,就像害怕面对当初的我一样,她是勇敢的,应该比我更讨母亲喜欢吧。母亲牵着我的手,在寂静的夜里前行,月光铺洒了一地雪白,从田间的小路一直蜿蜒到山谷,潺潺的水声很空灵,我的思想飘远了。母亲说踩在雪白的突起处,那些不是水坑。我问她我们要去哪里,她说去一个没有父亲的地方。我好高兴,那以后是不是只有我和你啊,我可以在那里种满栀子吗?满满一大片的那种。她突然停下来了,双手抓着我的肩膀,说不可以,你要什么都行,但不可以是栀子,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我的手臂被抓的生疼,我连忙说好,可是她好像没听到,她拉着我的手继续走,口中一遍遍重复着,不可以是栀子,不可以。她是说给我听的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喜欢母亲胜过父亲,我会执行母亲的所有指令,那样才能避开父亲,所以我总是认为母亲是对的。可是这次,好像不一样,我觉得母亲是错的,我觉得她有点自私,她说那湖底有我们的新家,以后就只有我们了,没有人会打我了,她会每天都给我煎烤肠。我承认那很诱惑,可湖是鱼儿们的家,不是我们的,如果我们霸占了那里,鱼儿们会去哪呢?我想要一个只有母亲和我的家,可是鱼儿们不能因为我失去家,我拉着她,求她回去吧,不要去伤害那些鱼。她不听,拉着我往湖里走去,冰凉的湖水没过我的膝盖,涟漪一圈圈的往四周荡去,我好像踩到鱼儿了,它们惊慌的四下逃窜,我想起自己从门后逃到桌下的场景,母亲太坏了,简直和父亲一样。我奋力的甩开妈妈的手,说她和父亲一样,是坏人。她忽然 就安静了,我看到她好像跪了下来,湖水侵蚀到了她的腰那里,灰色的外套被黑色割开,黑色淹没在湖水里,灰色沐在月光下,比阳光下更白,更纯。她从外套里拿出一颗糖果,在侧腰处擦了擦水渍才剥开,塞到我嘴里。糖果很甜,是橙子味的,母亲将我抱在怀里,暖暖的。她对我说对不起,说了好多,她流了好多眼泪,我知道的,虽然她偷偷擦掉了。我轻轻拍拍她的背说没关系的。她说,小九,你要勇敢,勇敢的活下去。 我是鬼吗?我不知道,树九安静的躺在那里,我什么都做不了。她脸上的血渍一部分已经风干了,有的还在顺着裂缝细细的流着。窗外的路灯熄了,天边露出了抹鱼肚白。我看着树九爬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细细的躯干仿佛要被风吹折了。树九拾起了那条裙子,歪歪扭扭的套在身上,像粉色的麻袋,难看得很。一瘸一拐的走到被子下,摸索出了那块玻璃碎片捏在手里,用布满鳞片般乌青的手愤怒的掀着那床皱巴巴的被子,在墙角胡乱的堆起。树九坐在地上,满目委屈,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殷弘的血重新流下,附在宽大的裙子上。树九躺在地上,冰凉的物体划过颈侧,好累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气味,鲜红的血像地毯一样铺开,太阳铺洒的橙黄照在冰冷的地板上,所过之处开出大朵鲜红的花朵。我以为我可以等到树九,可是没有,她的身体在晨光下变冷,我救不了她。 会灰飞烟灭吗?我现在这样算真正的死亡吗?我不知道,我将手伸到阳光下,只看到灰尘在翻飞。掌心处的裂口愈合了,身上的血迹像爬虫一样褪去,看到了裙摆原来的颜色,粉粉的,我是谁?好像忘记了。我绕过那滩血渍,穿过铁门往外走去,迎面穿过一个穿制服,佝偻着身体的妇人,她停下垃圾车,用钥匙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在看到里面的情形时,面露惊呀,但也只是一瞬,随即拨打了一个号码,说三十七号需要极度清扫,她语气平静,推着垃圾车走开了,继续翻着下一把钥匙,仿佛刚才看到的,不过是被客人随意涂鸦了一般,是属于粉刷匠的工作。 我抬起手,指尖碰到脸颊,很光滑,没有什么痛感。脑子里是浆糊,灰蒙蒙的一片,提不起精力去想任何事。我就这么迈腿走着,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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