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自由

爱是水，而自由是孤独和荒漠。在荒漠里渴望水，在水里渴望自由伸展

爱上一个人本就是因为有足够的自由，于是自由和爱相辅相成。

可是，自由是停不下来的悸动，是撕碎教条的不羁，是关押不住的天马行空，是束缚不了的天高海阔。

可是，爱与自由和时间随行。时间，一个并不存在，但人人都认识的概念。在这个概念里，一切都会变得苍老，变得遥远，变得陌生。

可是，爱并纯粹，它只是件外套，脱掉外套，里面是叫责任的毛衣。脱掉毛衣，里面是叫生存的内衣。脱掉内衣，里面才是叫做繁衍的肉体。

“这世界怎么跟我以为的不一样！”庹谐曾在二十岁的时候对着繁衍的肉体痛哭，对面的姑娘惊慌失措。她爱他，爱地热烈而卑微。

“你为什么爱我？”痛哭过后的庹谐认真问。

“因为你清新脱俗、与众不同。”姑娘很诚实地回答，却根本没有深思这个答案背后的深意。

庹谐帮她深思“因为你无力跳脱出世俗，无法摆脱陈规旧俗，所以热爱和向往肆无忌惮的看似勇敢的我，又因为爱，你希望我落入陈规旧俗里与你一起生活……矛盾，又无比真实。”

“这种爱很自私。但人生来自私，我可能更自私，所以我很能理解你。请不要误会，不是我不肯或者不能承受责任，我不能承受的是僵硬，无论身体的或者是思想的。”庹谐叹了口气，把皮夹克外套挑在肩上转身离去“我有个好爸爸。”

老庹正在打麻将，大概手气不好，脸臭得像刚刚被板砖拍过。在牌友眼里，要不是三缺一，谁也不会挑这自尊心极强还在牌桌上锱铢必较的牌友。

老庹却自觉很尊贵，因为老庹最敬重的读书人有一句话“人贵在自知”。老庹恰好非常有自知。

老庹在庹谐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谈话。当然，谈话只是显得地位平等的官方说法，其实全程是老庹一个人的半生总结报告。

“我是十四岁就算成年了，跟成年人一样参加公社劳动，拿的是一工工钱。虽说现在年代不一样了，条件更好了，但我希望你现在开始就把自己当做成年人来看，像成年人一样思考。不需要你担心的是我依旧会养你，养到你不再愿意被我养为止。不过十六岁以后，还是让我养你，你要付出代价，代价就是你的人生我做主！嘎嘎！”

“人活着呢有很多种形式，我这样清醒地装疯卖傻是一种，也是大部分人的活法。因为我不够贪婪和自私，所以无论是思想还是口袋都盈余不多，只够给你和你妈。当然，不建议你如我一般活，这种人生太无趣，看看我的生活，一目了然，各种书里也不厌其烦地反复描写着大同小异的类似的我。”

“另外一种比较典型的活法自然是更贪婪和更自私，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和金钱。你大概会想，再大的海绵也会有一天再也吸不动。哈哈，你只是海绵而已，你留不住任何东西，六十年后知识或者金钱都不属于你，甚至连你都只是一撮灰。拿海绵做比喻是因为它能承载很多，自己所需却是很少甚至几近于无。并且，若海绵想经历更多就要学会无私，把多余的挤给需要的人，这样才能腾出空间来吸收新的。”

“这是我理解的自私和无私之间的关系。也是我能作出的对于生命的描述和表达—我们个体生命只是载体，承载的是文明、思想、基因，无论正负好坏，都有其存在道理。以上是载体的功能，至于载体的作用毫无疑问是传递，不同思想、空间、时间里的传递。”

“后者的人生哇！啧啧！想想就是很精彩……可惜我兄弟六个，为了填饱肚子只能放弃填满思想，你条件好，倒是可以试试看。”

“只是你先要弄清楚自由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如何平衡两者的关系……等等等等……。反正，不论你有没有能力，我不需要你承担什么责任，只需要把自己活好，活明白！我打麻将去了，你自己悟。”老庹响应麻友的电话可比执行老婆的命令要来得积极。

“后来……”拈着建盏的四十岁的庹谐从回忆里醒过来“人生有很多种，我爸说的只是他觉得比较有意义的两种。我想过的其实是混吃等死的人生，可是，大概是我记住了他最后两句话’把自己活好，活明白’，我越年长便越像一块海绵。”

“那现在你明白爱是什么？”坐在对面的芳芳好奇的眼神里还有那么一丝丝戏谑。

庹谐睨了芳芳一眼，了然于她眼神里的意味，含笑给她的青花杯里斟了点杯水。

“爱跟时间一样，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每个人对它的理解很抽象。大致来说它包含两类截然不同的情绪。一类是本能而感性的，包括了激情、束缚、占有等短暂却强烈的欲望，那是一种恨不得吃掉对方融为一体的热爱。另一类则是理性的，多以奉献、不求、等待被需求等长久而绵柔的方式体现，这种爱贪图的是一辈子的温暖。”说到这里，庹谐有些得意“我都经历过，虽然并没有全情投入，但确实感受到爱的美好。两种都很美好，甚至有两种爱同时产生的时候，意乱情迷时自己也不知道要的到底是哪样……”

芳芳并不曾感受或者经历过，觉得庹谐说得太空洞，于是转而问“那么自由呢？你知道它是什么？”

“呃……”被意外打断话题的庹谐愣了一下，表情越来越沮丧“我原本以为自由是理性框架内的感性。但近些年我又想把这个定义推翻，因为我有强烈的打破这框架的冲动，哪怕我知道这种行为会伤害很多人。可见自由是一种比自私更自私的东西。它可能跟诸如情欲、贪欲、懒惰一样，都是会无限增长、相互影响和纠缠的东西，放出笼子就会伤人，拴上缰绳能成为生产力。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直有人歌颂它，却不歌颂贪婪、懒惰，它们每一种都是人类文明前进的原动力。”

庹谐接了个电话，突然就眉开眼笑起来，刚刚挂了电话，抬头就看见芳芳依旧充满问号的眼睛，他无奈地说“我要打麻将去了。反正你经常来喝茶，有的是机会讨论嘛。”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平衡爱和自由的关系？”芳芳紧追不舍，她觉得也许能向这个看似洒脱的男人身上学到点什么。

“如果是炽烈的爱，根本不需要平衡，一定要把自由扔远点。反正炙热的感情烧过三个月就烧完了，好好享受，等到火灭柴凉了再把自由捡回来就是了。如果是绵长的爱，也不需要平衡，你我彼此深爱，驻足生活之外。”庹谐抓抓脑袋想了想“如果要从前者转换到后者，那还是扔掉自由三个月再捡回来。做不到就不适合在一起嘛。多简单！”

“多简单？”芳芳呡一口茶，很苦。

她有些后悔，就不该进来看。听一个傻子唠叨两千多个字，也没听懂说了些什么。

不过，彼此深爱，生活之外……似乎很有故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