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老去，你我是同一类人

     

年华老去，你我是同一类人

      我觉得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曾经有人与我相似。一个愿望，某个梦想，世界上肯定有人在做着这件事情，如果不是你，那就会是别人。人真是普通的存在。历史会继续发展下去，无止境地延长，我们站在这里，这个位置，不是开始的地方，也不是结束的尽头。时光恒久，距离绵长，人各有相，时间不等于年华。

      傍晚沿着河边散步，经过一座小屋。屋旁一片枣树青绿，河边芦苇正有生机。夕阳渐隐未隐，漫天，满地，满眼都是温柔的光。老夫妇在屋前修补渔网，过去打招呼，老大娘已经不认得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年岁被拉长，记忆被侵蚀，一年前还领我去摘过红枣，如今只有我记得。所有人都比过去有了变化，年岁不像水可以倒流。

      在停车场，遇到朋友搬家。寒暄三两句，车开人不留。突然觉得，交通发达如此的今天，有些人确是道别以后便无再见。就像站在桥头，河面冰雪消融，冰块融进河流，大风，河水在动，河流就带走一段时光。望眼只能是一个季节，春天到了，冰雪就要融离，没有再见。明年的风也不是当下的风。时间就是那块滑进水里的冰，探手去抓，抓住的是冰，时间是抓不住的。

      要走的东西当然抓不住。

      时间革万物的命，苦闷而生的空虚，紧接而来的孤寂，执迷的人要煎熬，不悟的人要成病。有人看得开，豁达上升到一定程度就要升华，于是觉得孤独是可以享受的。有点哗众取宠，其实是哗自己取宠。把所遭遇的事情记录在心，淬炼出闪光的东西来，留在心底多一分，眼神就多明亮一分。强迫自己与生活讲和，实现年龄之外的老成与豁达，多少不合时宜。按快进键去看一部电影，跟完整把它看完，收获是不一样的。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自己想要达到的层次和状态，唯年龄不可竞争。年龄是时间里的一个节点，是时间丝绸之路上的一个赶路人。在这个角度看，年龄和时间是一样的东西，一个阶段自有一个阶段的成熟与领悟。虽则时间赋予一切也剥夺所有，但这是它无情之外的有情，是馈赠。把探求艰辛当做目的，追求不合时宜的自己，这倒是辜负了上苍的好意。

      西安钟楼附近有一座化觉寺，与著名的回民街一墙之隔，隐藏在闹市中。两年前在西安游历，途径之时，在那个空旷的庭院里，老树下，我遇到一位坐在长椅上沉思的外国男人。身边空无一物，满脸胡渣却不显得邋遢，就那样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前面的殿堂出神。我觉得那一刻，他的时间是静止的。霭霭四月，庭院繁叶成荫，花木已深，小径藏花，偶有鸟声作陪寂静。曲径通幽的意境园林，我还是觉得长椅上那个凝神沉思的背影要多几分清静。庭院的一切都是时间赋予的，沉思的人生活沉静下来，见解得到沉淀，于是就超越了时间的枷锁，时间也无可奈何。

      时间教人豁达，也教人平静。我相信时间有这个好意。近年来，“探求心灵宁静”的行为文化颇为流行。无数的人去西藏，去印度，去尼泊尔，去任何传说中可以让人心灵宁静然后沉淀人生智慧的地方，寻求历练和修行。有人半途而返，也有人历尽了艰辛。不知他们最终是否寻得了向往的顿悟与智慧，但愿如此。我觉得他们是被激情推向了别处。神秀和尚在佛堂的南廊写下偈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慧能和尚道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使惹尘埃。前有，后无。有，是持物有形，身心不在自身；无，是心清无杂念，不被表象缠身，直达本性。直指人心，才能见性成佛。两句偈语，心境截然不同。千里迢迢到达某个神台下苦思冥想，跟在树下沉思，如能求得明朗，我认为是一样的效果。大多时候，环境不能塑造人的性格，它只是暴露人的性格。随着时间过去，年岁老成，人会清醒，但令人觉醒的是反思，不是走了多少路。   

      人在不同的时段，自有不同的乐趣。这是客观，关于年岁；人在不同的位置，自有不同的态度。这是主观，关于层次。对自己有负责，对他人有关爱，对社会有担当，人道有匆匆，自然，随性，直达本性，索性也就成了坦荡，年轻人眼里有春华，老人眼里有秋实，皆大欢喜。

      大自然的本性是在折腾中归于寂静。因为有愿望，所以追求，想要得到，想要实现，但折腾不是本意。是努力的过程产生了价值，而不是结果生出了价值。若把时间比作河流，人在岸上走，那么生活的目的不应该是钓到鱼，而是告别混乱与污浊。

      余秋雨在给《相约星期二》做中文序言的时候写道：“我们的文化不鼓励人们思考真正的大问题，而是吸引人们关注一大堆实利琐事。上学、考试、就业、升迁、赚钱、结婚、贷款、抵押、买车、买房、装修……层层叠叠，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且，总是企图按照世俗的标准活得像样一些，大家似乎已经很不习惯在这样的思维惯性中后退一步，审视一下自己。”在数学里有一个含义，空集是任何非空集合的真子集。换言之，一个人如果不属于他自己，他就属于所有人。人不容易随波逐流，人容易被随波逐流。时间的仁慈在于它从不教人盲从。

      时间不能退，但生活能后退一步，退回自身。在恒久的时光里掐取一段，赋予它色彩和生机，创造出意义。审视自己的义务、责任、担当，问最踏实的问题，不问镜花水月的问题。

      时间不等于年华，模样自取；百年光影，天道酬勤，万物实则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