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百川汇海之地,依山傍海,人杰地灵,盛产鱼盐珍珠,其民顺应天时,万物蓬勃时尚农,渔季海市繁华,自给自足,为天启曾出三朝相国,文熹皇后,两位贵妃大族沈氏故里。祠堂至今香火兴旺,以励后世子孙。
——《桃源县志》
“哥哥,哥哥,你耍赖,明明是我先找到阿婆藏下的银杏叶的,明明米糕是我的!”
“那你上来拿啊!爱哭鬼!”忘川趴在树上,一边咬着米糕,一边冲着树下撇着嘴巴叉着腰的妹妹忘舒喊话。忘舒气结,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树上,一只手捂着嘴巴,眼看着就快要哭出来。倏忽间,远处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正是休渔期,眼见着远处田间耕作的农人们也丢下了手中的伙计,匆匆忙忙地簇拥着往村口跑去。
“什么事情啊,好热闹,比里长闺女出嫁都热闹。我也要去看看!”忘川从大槐树上敏捷地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村口跑去。
“哥哥,哥哥,你等等我!”忘舒一抹脸,也往村口一溜小跑而去。
“听说,是沈相国的孙女回家乡来养病啊。”
“你是说,就是……就是那个我们村出的当年的状元?当今相国?”
“对对对!就是他!自从他娘去世后他再也没回来过,什么时候我们家小兔崽子要是那么有出息就好喽。”
“相国,听起来就好厉害的样子!”忘舒拽着忘川的袖子,眼底的星星都快要流淌出来。忘川护着忘舒,拼命地往人前挤去。只见不过朴素的灰棚小车遥遥停在村口的大柳树旁,里长恭迎在侧,一褐袍老者,一蓝衣少女,四五婆子劳工,并不显眼。里长与那老者商量了些什么,老者略略点头,扶着蓝衣少女复又上车,马车叮铃叮铃的就这么进入了村子,走进了忘川和忘舒的生命。只是彼时的他们并不明白,既定的命数是不能改变的。
夏至
夏至已至。“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午后,烈日炎炎,忘川伏在课文上昏昏欲睡,起初他竭力睁着眼睛,后来先生的讲课被嗡嗡的耳鸣替代,炫目的阳光变成了刺眼的光晕,一声声的知了急促的催促着人入眠。
“啪!”
戒尺打在忘川的桌前,忘川吓了一大跳,匆忙同周公告别,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黑发不知勤学早,哼!你且告诉我,刚才我讲的为何孔子赞同曾皙的‘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忘川挠挠头:“夫子是不是说须珍惜青春及时行乐?”先生的胡子瞬间翘了起来,以往每每看到就忍俊不禁的情景如今忘川却不敢抬头,他明白,先生生气了。幼年丧父,阿婆母亲把他们兄妹俩拉扯长大,母亲对他期望一直很高,他不能让母亲失望。“刚刚讲的那章,抄二十遍!下学后,抄完才许回家,不许别人代笔!”
夕阳西下,远处传来间歇的嬉戏欢快的笑声。忘川摇摇头,接着埋首于抄写工作,冷不丁头上吃了一个爆栗子“又被先生罚了啊?哼!叫你抢我的米糕,我要去告诉娘亲。”忘川闷声不应。忘舒反而有些难受,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不会生气了吧?你……你别生气,我把以后的米糕都给你。”“噗嗤——”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两人回头,看见私塾窗外一个小小的金黄的剪影立在落日的余晖里。见他们望过来,笑声的来源有些腼腆,轻轻地道:“不好意思,我只是刚好经过。”忘川用手遮住刺目的日光,看见一身绢纱的蓝衣姑娘,细致的眉眼,浅浅的笑,眼下的泪痣在笑容中盈盈欲滴。“小姐,婆子饭做好了,快跟婢子回去吧。”蓝衣少女转身应了,又转过身笑着对忘川忘舒兄妹俩道:“我叫沈书寒。”说着,她轻轻地提起裙裾,向夕阳下的远方的宅子走去。半晌,忘舒醒神,大叫到:“我叫忘舒,旁边这个倒霉鬼是我哥哥,叫忘川!很高兴认识你!”,接着她压低了声响,悄悄地向忘川:“哥哥、哥哥,她好像仙女哦。”良久,她察觉忘川并无反应,抬头,发现忘川凝视着沈书寒离去的方向,脸上不知是夕阳的映照还是别的什么,微微发红。
少年人心性好玩,在一两次打水仗、偷瓜摘枣后,忘川、忘舒、书寒渐渐地熟络起来,书寒跟忘川分享带来的书籍,同忘舒分享京师的霓裳华服,云鬓花颜,忘川同书寒介绍闹腾出的新奇地方,新奇玩意儿,忘舒与书寒讲述着采珠的惊险刺激,领着她与村中同龄人一一结识。书寒在阳光下白皙到透明,从来讲话都是慢吞吞的,笑起来也总是静悄悄的,她似乎从来不对什么过分激动,过分感兴趣,总是淡淡的仿佛游离于世外。在大人们的口中,忘川他们得知书寒先天不足,咳嗽咳血,后经京城名医调理见好,可大夫嘱咐此病需静养。于是沈相便送书寒回乡养病,等病势大好再回京。可是忘川从没想过分别的日子会那么快到来。
晨曦里的村落被急促的马蹄惊醒,京城快马加鞭急信送到,原是书寒姑母当今贵妃娘娘病重,沈相接书寒回京。消息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桃源村。忘川一口气奔向书寒居住的宅院,敲开门飞奔进去,见到书寒,却只气喘吁吁只会说一句话:“你不要……不要回京,行吗?”书寒愣了愣,唤侍女端了一碗水给忘川。忘川直直地盯着她:“他们说你爷爷要送你入宫为妃,真的吗?”对面的蓝衣少女只是敛了敛衣角,垂着眼眉,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得听爷爷的话,不过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她抬起头,“你相信我。”忘川垂头丧气地转身:“你可要说话算数。我……我去书塾了,下学来找你。”书寒看着门口消失的背影,不发一言。蓦地,耳边炸雷似得:“大小姐!想什么呢!”忘舒呲牙咧嘴地盯着她。未等她回过神,忘舒急急拉着她衣角向门外奔去。边跑边说:“我今天去采珠,凡是采到的都给你!给你,给你当嫁妆!”书寒莞尔,由她拽着狂奔着,可是终是气力不够,到达海边时,已是精疲力竭,大口喘息。邻家和忘舒一同采珠的女伴大笑:“海边风大,你又把书寒累成这样,我可要跟你哥哥告状去。”忘舒“哼”的一声,执起书寒的手,“若是你觉得风大,便去那边渔夫家里坐会儿。我过会儿来找你。书寒迎着头顶的阳光,海鸟起落,海风卷起的潮湿拂过她的鼻尖,她笑起来:“这里好美。我在这等你吧。”说着她坐下,看着忘舒她们打闹着奔向大海,躺下,看着身边小蟹慢悠悠地踱过。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忘舒!”“忘舒,你在哪?”此起彼伏的叫声惊醒了她,她奔向大海,拉住忘舒的女伴,着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那少女哽咽着讲忘舒为了采到深海里发现的大珠,独自潜行过去,结果女伴游出海面,却不见忘舒的身影。
书寒从海边回来后大病了一场,忘川始终不曾探望。忘舒尸首找到的那天,书寒要离开了。她提着裙裾,走到忘川家的篱笆外,伸出叩门的手,颤抖着,却又放下了:他大概以后再也不想见我了吧。她想着,咳起来,侍女连忙过来扶着她,“小姐,该走了。”
灰棚小车如来时一般停在村口的柳树旁,书寒最后望了望夕阳下瑰丽的桃源村,袅袅的炊烟悠悠地上升着。就如,她遇到忘川、忘舒那天的夕阳一样美。她咳起来,上了车,躺在侍女的怀抱里,泣不成声。田边的大槐树,一个少年在夕阳的余晖里哭的像一个孩子。
沈相去世时,遗愿归根故土,埋葬于桃源村。淑妃沈氏自请扶灵返乡。帝允。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桃源村越来越近,夕阳下田地漫着金光,炊烟晃晃悠悠地穿过晚归的鸟群,扑上了天空。
一座毫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了一架灰棚马车,马车里的人伸出一双素手掀开帘子,凝视着久无人打理的篱笆。侍女连忙恭敬地准备扶车里的人下车,“娘娘?”素手蓦地收回,帘子再度合上。“算了,走吧,不见的好,算我没有失约。”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侍女摇摇头,旋即将这令她摸不着头脑的话抛在了脑后。夕阳洒在篱笆的院墙上,像残血一样。
天启朝玄武二十八年,淑妃沈氏德才兼备,温厚贤良,被封为皇后。后因水难赈灾,减少珍珠供养等举措,深得民心,史称文熹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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