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王维在济州,在孤独煎熬中度过了灰头土脸的四年,直到开元十四年春玄宗大赦天下,他才回到故乡。
近乡情更怯,归客泪沾襟。回去了,王维的内心却无法平静。母亲老了,兄弟姊妹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二弟虽说中了进士,但仍在备选期间,养家的重担一下落在了自己身上,无可回避,尽管他对当官一点没兴趣。
他只好再度回到长安。然而,物是人非,岐王辞世了,其他诸王悄无声息,承诺他做掌事的另一位好友韦抗也突发疾病走了。京城没有位置,后来,王维不得已去了河南卢氏县淇水做了一个小官。
当时的县令是房琯,他对王维欣赏有加,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份闲差,几无公务的王维开始在偏僻的淇水过上了一段恬静安然的屏居岁月。
淇上田园即事
屏居淇水上,东野旷无山。
日隐桑柘外,河明闾井间。
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
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昼关。
田野平旷,屋舍俨然,落日的霞光穿过树叶缝隙,斑驳成地上的光影,依村而过的溪河潺缓流过,河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牧童骑在牛背上悠然而行,谁家的猎狗,跟着主人,踏着夕阳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村安静极了,这不,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家家户户就关门休息了。
这样的山水田园生活,很符合王维的心性,也能一时排遣他内心的烦忧,但他毕竟还年轻。他希望以自己的才学济世致用,做成一番事业后再功成身退,享受田园乐趣,不愿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建树。
因此,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对自己不幸的遭际也忍不住发出了幽怨愤懑的呼号,高亢激昂之音,跃动在字里行间:
不遇咏
北阙献书寝不报,南山种田时不登。
百人会中身不预,五侯门前心不能。
身投河朔饮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
且共登山复临水,莫问春风动杨柳。
今人作人多自私,我心不说君应知。
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
在淇水待了二年左右,王维终因诗名远扬,被张说招回安排到集贤院做了一名校书郎。正是在此期间,他认识了孟浩然。
浩然因为“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牢骚语触犯玄宗被迫离开长安时,王维灞桥相送,真诚安抚孟哥,劝慰他归耕田园、醉歌林泉:
送孟六归襄阳
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
以此为良策,劝君归旧庐。
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
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
其实,王维本人也早已萌生归隐之心,只是他不忍推诿全家生计的责任。“小妹日长成,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所以“几回欲奋飞,踯躅复相顾”。他还不敢抛开包袱,一个人去逍遥隐居。
他何尝不想学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骨精神,但他深知实在没有渊明的勇气,他得为家庭考虑。隐居得有钱,要追求诗和田园,先得承受眼前的苟且。他清楚,他的家境不能跟孟浩然相比。
因此,朝廷这碗饭虽说吃得辛苦,吃得痛苦,他也必须吃下去。
好在夫妻俩琴瑟和谐十分恩爱,让仕途困顿的王维不至于过分消沉。然而开元十九年的一天,灾难再次降临王门。
王维的爱妻崔小妹临产时,血流如注,最终母子两人均难产而亡,没有躲过此劫。王维的天,塌了。
九岁丧父,王维毕竟还小,尚不知生死大事,如今三十而立,爱妻和孩子双双离去,这种摧心裂肺的悲苦,让他痛不欲生。
他寻寻觅觅,仿佛看见小妹正笑语晏晏走近他,他匆忙向前,却是个影子;昏黄的油灯下,小妹似乎仍在穿针引线帮他赶制寒衣,走近一看,椅子上空留一件密密缝制的新衣;卧榻上,小妹眼含秋水深情款款地望向他,王维情不自禁想要拥她入怀,却徒剩芬芳的气息。
王维的心在滴血,日日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他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形销骨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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