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的生日

她麻利地洗好孙子的几件脏衣服，踮起双脚，一件件的拧干，晒在晾衣绳上……

干完这些活，她终于歇了一会儿，甩起皴裂的右手把额头前几撮白发捋到脑后，然后蹑手蹑脚地遛进厢房里，如做贼似的，看着将近3岁的孙子还在熟睡，两个圆而嫩的脸蛋泛起几丝红晕，她咧起嘴，无声的笑了。

后天就是孙子3岁的生日了，可儿子，儿媳，还在银川打工。前些天她给他们打电话，问他们回来不回来。电话那头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活太忙了，脱不了身……她不自主的摇摇头，嘴里低低的挤出几个字“现在的孩子真不象话了”，虽然她盼望儿子儿媳能够多挣些钱，但是，她更希望他们能回来为这个4世单传的宝贝孙子过生日，这对他老人家来说可是最大的幸福啊！她坐在炕上，又拿出为做好的鞋底，带上老花镜，一针一针的纳起鞋底来，稍有不注意，针尖戳到了无名指，她“嘘”了一声，用牙咬咬伤处，继续低下头去，干下去，她要强迫自己必须到明天晚上把鞋做完，作为对孙子的生日礼物……

“叮铃铃”……电话铃声想起来了，他急忙跳下炕，趿着那双布鞋吧嗒吧嗒着跑出去，“喂，妈啊”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她还生着儿子的闷气，故意不出声，儿子听不到回应，傻眼了，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着急的喊着“喂喂喂喂”，这时她才开口“啥事啊，这么着急干嘛啊”，儿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妈，我和我媳妇已经请好了假，后天就回家了”，她在这边激动的老泪纵横，“好啊好啊”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儿了，最后急匆匆的挂掉电话。

那天下午，她孩子一般兴奋的咯咯笑个不停，抱着孙子四处串门子，不等别人说话，她就抢先舌尖嘴快的告诉别人“我儿子儿媳后天就回来了——为我孙子过生日”她故意拉长后面的语调，别人原本抱着满腔的热情准备听些稀罕事，结果落空了，只是碍于情面，都讪讪的笑了笑而已，她还以为别人都和她一样为自己的宝贝孙儿激动，就更“得意”起来，像一个说书人一样向人们炫耀着自己的儿子多有本事，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她孙子有多聪明……老女人听了，只是眨眨眼睛，露出羡慕的眼神来，年轻的少妇都斜了她一眼，如避瘟神一般走开了……只有她在那津津有味的咀嚼着自己一辈子也享受不完的福祉，永远也不完……

傍晚，孙子嚷着要吃胡萝卜，她背起孙子迅速地跑向院子前边的菜地里，使劲的拔出一个硕大的胡萝卜来，三下五除二撕掉叶子，然后把它裹在衣襟里转了几圈，擦掉泥，又两手一拱，掰成两半，一半塞给孙子，孙子像久久挨饿的小猫一样，大口大口的啃起来……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她不禁哆嗦了一下，槐树上的乌鸦呱呱两声，扇动着脱了毛的翅膀，飞走了，她突然感到有些异样的感觉，心咯噔跳了一下，一把抱起孙子向院子里跑去，气喘吁吁的她放下孙子，不自主的脸色苍白，大叫起来，孙子两眼紧闭，紫青色的小嘴一张一翕，两个土黄色的脸蛋鼓鼓的，艰难的喘着气儿……

她傻眼了，老天爷，这可怎么办啊！她双手颤抖的合起来，噗通一声跪在院子中央，眼睛微闭，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向土地神磕了一个头……

夜色笼罩下，孙子始终紧闭着迷人的双眼，不情愿的喘了几声气，没动静了。她吓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她60多岁了，但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就连他的老头子死的时候，她都害怕的捂住眼睛，今天她如何应付的起啊！她嚎啕大哭起来“天啦，你这不长眼的天啊，救我的孙子啊”天色依然机械的遵循着自己的作息规律，坚守着，暮色沉下来，沉下来……

她的哭声惊动了大半个村里人，人们都悻悻地赶出来，摸摸斗大的脑袋，琢磨着发生什么事了，直到看到“熟睡”的孩子，人们才明白了，可是谁能有什么办法啊！人们都尝试般的挨个掐了掐那孩子的人中，又挨个扇了几个巴掌，还是无济于事……人们都尽量的做着“好事”，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水，突然一位年轻的后生提议道：“邻村不是有个张道仙了，他很灵的，伐神弄鬼是一家”，如同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一般在惶恐的人群中传开了，人们这才着急的打发三两个学生带上两瓶酒去请张道仙……不过一刻中，张道仙就腾云驾雾般降临了，人们都争先恐后的与这位大仙搭着话，大仙捋了捋银白色的胡须，展开肥白的右手，问了问孩子时分，随后慢悠悠的掐起了八卦，人群霎时静了下来，几个中学生好奇的挤到大仙的面前，几双大眼睛盯着大仙爷爷，眼里露出攫取的表情，可惜的是，大仙摇了摇头，满面愁容“劫数已定，已无回天之力了”，他还没说完，她已经昏厥过去了……人群骚乱起来，救孩子的救孩子，救老人的救老人，只有大仙一个人在那抿了一口酒，苦思冥想着救赎孩子的方法，他后面几个孩子屁颠屁颠的乐呵着，半小时后，他又捋了捋胡须，嘴角掠过一丝难得的笑意“唯一可能的办法就是请神仙给这孩子长长寿”，人们都面面相觑，互相点点头……几个彪形大汉捉来了一只公鸡，中年妇女们又扯来了二丈红布，几个老太婆拿着几盒香，酒，人们都窝着疲惫的黑眼圈，帮忙拯救着这个宝贝生命，大仙吩咐人们展开红布，在把孩子放在红布中间，然后他喝了一瓶酒，一会儿酒力打发，神开始上身了，大仙用古怪的话语跳着，唱着，人们都恭恭敬敬的跪着，年长资深的女人竖起尖长的耳朵来，吃力的翻译者神仙的话语……半夜2点了，时辰到了，大仙左手一把拎起惶惶的公鸡，右手很快拧掉鸡脖子，红扑扑的鸡血洒在孩子身上，慢慢的渗透着另一个生命，渗透着，渗透着……

这一番功夫终于耗完了，大仙吩咐人们把孩子裹起来……仔细的安睡在炕头上，并拍拍胸脯，满有信心的说：“包好，包好”。人们都喜滋滋的红着眼圈，恭敬的向大仙鞠了一个躬……

不知不觉间，公鸡已经打鸣了，人们这才揉揉迷离的双眼迈着玄虚沉重的步子向各自的家游去，脸上挂满了丝丝醉意，还陶醉在刚才的天下大事之中。

偌大的院子里，只留下她一人蓬头跣足，双腿深深的跪在土地爷神像前，自言自语，时而哭，时而笑……单传四世的孙子还是断气了，断气了……院子里再也没有了孙子撒娇时的热闹，唯有水龙头在“哒哒”的滴水，好像在倾诉一个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第二天早晨，儿子，儿媳背着大包小包喜滋滋的回家给儿子过生日，家里不见了宝贝儿子，只有她南瓜似的脑袋顶上悬着孙子的小红帽，胸前用两根粗绳笨拙的系着孙子的虎皮大衣，双脚趿拉着一双棕色绣花鞋，嘻嘻的叫着“爸爸爸，妈妈妈”，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