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

        凌晨四点半，朦朦睡意尚存，再睡已无兴致。一只微小的蚊子晃晃悠悠地从我眼前，飘来飘去。我立时起身去打，可能风般的扇动惊扰此蚊，看似弱小实则敏捷的它一闪身，就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大约七八个如点顿般的小红点，散落在我的手上、胳膊上。似乎是一种问候，似乎是一种提醒，还似乎是一种挑衅——我虽微小，能奈我何?     

    蚊者，身轻个小，但喜张扬。就像一些人，底蕴内涵不多、沉淀积累不厚，但非要时时处处，显出自以为是的优势，着急示人以某一领域专家行首的模样。总要在自我搭建的舞台上，极呈插科打诨之能，极尽无所不通之力。但台上台下，环顾四面的观众，想是在不言不语中就已经看出了端倪，掂出了分量。

        都说年少轻狂，少年的张扬是一种被社会包容且独具感染的力量。是一种无所畏惧，探知深浅的尝试。尝试过后，才能有更准确的自我定位和认知。苏轼也曾发“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慨，对少年之狂，苏轼还有一点欣喜和豪气在，至少还含浸着一种厚积薄发——对其身被贬谪，其志不得舒展的冲力。又想到了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将人生听雨的三个阶段，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张扬、壮年听雨的苍茫、到老年听雨的凄凉。在看似简单的人生画面背后，滴答着多少经历变幻和心酸过往。那是一种过尽千帆，方晓得人生无常的哀叹和感喟：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其中“歌楼上、客舟中、僧庐下”，均为不同时期所处的客观环境。其环境可以是客观的实体或主观的虚指，任何时期读来，对喜于张扬者，都有足够警醒的况味。在多年听雨的时运变迁中，蕴含着深刻的生命状态的观照。“不忘初心”，便是提醒我们，任何时候，不要忘记来时路。莫要像那只角落的蚊子，以张扬求证存在的价值。“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静默勃发的力量更能直抵心灵，给人久久的震撼。

        蚊者，力不足惧，但杀伤力大。一不小心，会张开长嘴猛刺你几个包，吸血鼓腹。所吸之处，瘙痒难耐。若此蚊恰是一只毒蚊，点刺你的血液再传播点疾病，更是苦不堪言。恰如一些人，在生长过程中，得到前辈的青睐和提携，等到自己在行业内堪以立足时，之前的谦逊低调一下子开始膨胀，将之前为其引路之人，抛置脑后。曾经的一饭之赠，绝口不提；当年的抬爱之意，全然不顾。

        就像某一建基于别人作品，翻译并精深拓展自己的学术研究范畴者，却质疑其所译某世界知名作家，作品为剽窃。津津乐道于自己的新发现，故纸堆里说剽窃。只想问问尊贵的先生，您为此“学术不端”的世界名人做译介，又想收获什么？

        蚊者，搬弄是非，不守口业。想到一句话：守住口业，成佛一半。佛家所谓“守住口业”，大概就是管好自己的嘴。特别是某类女子，不知口业所守。传播闲话，醉心八卦。古人所言：妇德妇言。可见，言与德紧紧相依，失言即失德。由此，理解了古人所重“谨言慎行”。

        在工作和生活中，经常可以看到有些人喜欢当众“咬耳朵”，对人品头论足；背后小动作，对事论是说非。一副公正评判、刚正无阿的样子。在飞短流长的言语往来中，确定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的价值。无中生有、道人短长；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纵横千万事，游走寸舌中。碰到这样的人就像碰到一群苍蝇，掩口捂鼻、避而远之。

  季羡林先生《牛棚杂忆》，就有对这些人的描摹勾画。简直就是国手速写，几笔勾勒，众相毕现。一语道破类人本质，纵然几经尘世涤荡，岁月推陈出新，终是无法抹去这深入骨髓的刀笔刻画。

        蚊者，闻风而动，趋利若鹜。 欧阳修曾有经典的朋党高论：“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及其见利而争先，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欧阳修《朋党论》）这类人，被韩非子收入《八奸》。见利如见财，是便宜就要占，不管这便宜是不是自己该占，不管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资历去占。见利之时一拥而上，先凑上去以占其位。想起职称评选时，平时笑语盈盈，状如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瞬间就像哈哈镜中的影像，让人瞠目。

        有暗中蠢蠢欲动者，相机而动。嘴里是：“我不行，就等别人都评完，剩下给我”。眼神里貌似憨憨的真诚，其实已在私下打点、四处活动；有明里胜券在握者，高调示威：“如果某某评上，我就去怎样怎样”，神情里一副备战的昂扬；还有明暗兼具，意向闪烁者，暗中早对每一位参评者的学术成果，加分项目，工龄资历等等了如指掌。只待对手形成威胁，一针刺下，自己荣登列选。

        蚊者，自我标榜，自命不凡。自我感觉爆棚，“把自我迷恋到忘我的境地”（ 白烨先生语）左叮右咬，隳突南北，任你是臃肉坚硬者还是骨力瘦弱者，蚊子自认凭借这一身的功夫，自然会让见者后退，闻者心颤。大摇大摆、坐览八荒，今天可以调侃你、明天可来戏弄他。其间若有腹诽心谤者，不小心就会被其强势豢养的“识时务者”纳入叮咬范围。其耳目所涉，爪牙所到，如利剑出鞘，一针瞄准，猛刺下去，足以让他们眼中的“诋毁者”“不屑者”“愤怒者”抱头鼠窜、不顾西东。

        “嗡嗡嗡”，我又听到这只小蚊子张着翅膀开始鼓噪，闻声不见其影，有形不见其踪。虽然在这间小屋子里，只有你我为伴，但却不能相安无事。因为你饿得时候会吸我的血；我睡得时候，你要出来示威。但我不会束手被吸，也不甘心坐以待吸。再见你窜出来，我必重击，要你小命!

                            2019/6/5  5:40于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