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记
一
早几年的时候，梁文彦经常喝多了就哭，一哭的时侯就说后悔不该去当兵，那个时候经常在身边劝他的人是王洋，王洋是个北京姑娘，高个子，长脸，一双丹凤眼，眼角往上挑着长。王洋当时正跟梁文彦谈恋爱，梁文彦他爸见过王洋，见了之后只摇头。梁文彦问他爸为啥，他爸说这姑娘你养活不住。果然不到一年俩人就分手了，分手后虽然还同在一个城市里，可是梁文彦却时不时在心里问怎么就没有再也碰到过她，哪怕是在她家附近！
梁文彦后悔自己去当兵是真事儿，到后来喝酒不哭了也不说了其实心里还是在后悔着的！因为梁文彦觉得如果自己当时不去当兵的话，他一定能去上大学的！第一年高考的时候，梁文彦的成绩还是不错的，挂上线了，还被湖北的一个大学录取了，但是学费太贵，而家里又太穷，再者梁文彦觉得这次考这个成绩相比自己三次模拟考试时都好了很多，于是就有点沾沾自喜，觉得再考一定能考个更好点的大学。于是那年八月底就报名到县城一高去复习了！
复习的时候，家里还是没有钱，连梁文彦每个星期的生活费都拿不出来，所以只好让他到嫁到县城的姐姐那里每个星期拿15块钱的生活费！那时候梁文彦他姐也刚嫁过去不久，老公当时是开中巴车的，每天也赚不了多少，但朋友不少，朋友们都说他为人仗义。但梁文彦不这么认为，他姐夫帮人办事的时候也确实不含糊，但事后总是挂在嘴上，尤其是经常当着人家面把那事儿再说一遍，所以梁文彦觉得他姐夫这样的仗义不是真仗义，是有目的性的仗义，就仿佛他姐夫是要把那张名叫仗义的试卷做的非常漂亮！
梁文彦他姐当时开了一个精品店，卖些女孩子用的东西，生意马马虎虎，但梁文彦和他姐从小一起长大，梁文彦小的时候就是他姐带他，他哥带他的往事在梁文彦的记忆里少之又少！所以梁文彦跟他姐的感情很深。尽管生意不好，梁文彦他姐每周给他生活费的时候从来没多说过一句话，倒是他姐夫虽然嘴上说的是要大力支持梁文彦的话，但每次梁文彦都觉得他是在提醒自己或是跟自己记着账！梁文彦也是知道，自己的姐已经出嫁了，按理说人家该过的就是那头的日子，凭什么再管你呢！于是梁文彦就不再从他姐那里拿生活费了！
梁文彦他大姨也在县城，在小学门口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些小学生用的东西，收入有限，所幸的是他大姨有退休工资，也不指望小卖部的收入！梁文彦不从他姐那里拿钱以后，他大姨就把梁文彦他妈从农村喊了过来，说是让他妈帮着看店，但其实是想让梁文彦到她小卖部里来吃饭，因为他大姨知道梁文彦小时候脸皮薄！梁文彦复习的一高离他大姨的小卖部也没有多远，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梁文彦他妈在大姨那里待几天后，梁文彦回去吃饭的时候就跟梁文彦和他大姨说在城里住不惯，晚上车来车往的吵的睡不着觉，还头疼，大姨就问是不是挂着家里梁文彦他爸呢，他妈说是的。
梁文彦他爸很早就得了心脏病，梁文彦上小学的时候在家里住，家里常年的就他爸妈.他姐和他，梁文彦他哥17岁就出门去打工了，常年也不回来，有时候连过年也不回来！后来梁文彦长大了问他哥那个时候老是不回家想不想家，他哥说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一开始出门的时候总是想，但总的说不想的时候多些。
那个时候梁文彦家里种了十几亩地，梁文彦和他姐也干不了多少活，只能落在他爸妈的身上，但是一年到头来也见不了多少钱！梁文彦小学二年级那一年，梁文彦他爸那时候还年轻，就张罗着要给梁文彦他哥娶媳妇，娶媳妇就得有房子啊。梁文彦他爸心高，就盖了他们村里的第一座楼房，因此也欠了不少债！再加上盖完房子第二年梁文彦他哥为做生意自己跑去借了邻村一笔钱，结果生意没做好，借下的钱还是落到了梁文彦他爸妈身上，所以欠下的那些账一直到梁文彦上完初中才勉强还完！后来家里陆陆续续又发生了好几桩子事儿，刚喘了口气又欠下了一屁股账，只能接着还。为了还账，梁文彦他爸妈没少受庄稼地里的罪，种庄稼都是望天收，虽说罪没少受，但那几年年景不好，一年下来也落不了几个子儿！梁文彦他爸年轻的时候好喝酒，喝的伤了身体，再加上那几年为还账身心俱疲，不到四十岁就得了心脏病。所以在梁文彦上小学的那几年的记忆里，有好多个晚上在那个点了一盏煤油灯的屋子里，伴随着梁文彦他妈和他姐和他的呼唤声，啜泣声，叹息声，他们三个人紧张的围在床边，给他爸咬紧了牙关的嘴里喂药，揪着心的盼着梁文彦他爸能赶快动弹一下或者喘口大气，那段记忆在梁文彦的脑海里有一段时间里是绝望的，黑暗的！那个家就仿佛是行驶在黑暗里一叶小舟，在漫无边际的大海里风雨飘摇，稍有不慎就会被吞没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浪里！
梁文彦他爸的心脏病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就犯了，这个全家人都知道，所以梁文彦他妈说挂着他爸一个在家的时候，梁文彦的心里也就开始牵挂上了，虽然他不知道家里没有了爸会是什么样子，但他觉得有爸在，这个家再穷那还是个家！于是梁文彦就让他妈又回到村里去了！自己依然每天到大姨家去吃饭！
梁文彦当兵那年十月下旬的一天，中午下了点小雨，梁文彦到他大姨的小卖部去吃饭，吃完饭就坐在小凳子上陪他大姨聊天，聊着聊着他大姨就说到了当兵的事儿上，说邻居家的一个孩子前两年去当兵了，后来在部队考上了军校，考上军校不说吧，不交学费还管吃管住！这点让梁文彦非常动心了！因为不用花钱又能上大学实在是能给家里省很多钱！
回去以后梁文彦就琢磨着不如去当兵算了，这样也好有个出路，家里还少了许多负担！于是在那个周末他就跑回家跟他爸说了自己不想再复习了，想去当兵！回家去的一路上梁文彦心里还是很纠结的，纠结的不是这个决定，而是该怎么跟他爸开口说，要知道他爸对他上学是报了很大希望的。梁文彦一开始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还算争气，成绩一直不错，他爸心高丈儿的在亲戚那里夸下了他不少好话和海口，所以连同梁文彦他两个叔和一些亲戚都觉得梁文彦将来一定能考出个名堂。虽然后来梁文彦成绩不是太好了，但第一年高考考出的那个成绩，他的三个叔伯弟弟分别复习了几年也没有超过他的！
不过那天后来的结果倒让梁文彦原来的纠结显得有些多余，梁文彦那天回到家里以后，他爸不在家，他妈说在后院他爷爷那里。梁文彦心里依然纠结着去了后院，到了后院，他爷，他爸和他两个叔都在院子里，正聊着天！那时候梁文彦他爷已经偏瘫了三年，他爸哥仨都是孝子，没事儿的时候就去陪老爷子说话！
梁文彦他爷爷没瘫的时候话少，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发火，骂人，瘫了以后反倒脾气好了许多，梁文彦放假的时候总是拉着梁文彦跟他说话，说话时多数都是老头说梁文彦听，说的尽是以前的事儿，说他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说怎么娶的梁文彦他奶奶的，说梁文彦他爸他叔小时候和年轻的事情，说梁文彦他们这一辈人的事说的最多的是梁文彦他哥梁文博，因为梁文博是他的长孙，也说村里的一些梁文彦从没听说过的人和往事。
老头儿在床上瘫了三年，气力也变得弱了很多，所以说话的时候总是声音很小，也很平静。说话时他爷爷也不看梁文彦，而是看着远处，看远处的时候也没具体到看的是哪个东西或角落，但眼神和表情却是陶醉在了往事当中，陶醉一会儿就扭过脸，笑眯眯的看一眼梁文彦，老头看梁文彦也不是看他有没有在听，只是仅仅看他一眼而已，然后继续说，继续望向远处陶醉！梁文彦他爷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儿，所以也讲不来大道理，唯一跟梁文彦说过的一个道理就是人不能忘本。那个时候梁文彦觉得他爷爷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人，他可以在他爷爷那里忘了很多拘束！
那天梁文彦到了爷爷的后院，他爷爷，他爸和他叔们都在院子里，爷爷坐在院子中间，他爸他们哥仨围在院子里那棵大枣树下站着聊天，进了院，他爷就笑着问：“二娃儿，回来过星期了？”。他爷这一问倒把梁文彦原本心里的纠结和紧张给问没了，所以也没多想，就把想去当兵不想再上学的想法跟他爸他们说了！
出乎梁文彦意料的是，几个大人都很平静，没有像梁文彦原来想的可能会遭到训斥，他爸只是问了一句说：“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想好了？”
本来回来前梁文彦就打听过，要当兵得先体检，体检合格后才能去当兵！所以回来的路上梁文彦已经想好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辞，他怕他爸不同意他去当兵，而还是要他继续上学，那他就说自己先去体检一下试试，如果过了，再说当兵的事儿，如果没过，那还继续读书！于是当他爸问他是否想好了，他就把原本想的那一套说辞说了出来！
一个礼拜后，梁文彦去县城武装部参加了体检，在体检站上梁文彦碰见了好几个同学，有林岭和杨忠材，林岭和梁文彦从高一就是同学，彼此关系还十分要好，高三的时候林岭还给过梁文彦一双旅游鞋。林岭上学是个死脑筋，看着每天上课自习都十分用功，但成绩一直不怎么好，高考成绩还不如梁文彦，所以林岭一直说梁文彦脑子好使，后来他俩去了一个部队，虽没有分到一个连队，但林岭没事还爱找梁文彦去玩，有事了也爱找梁文彦去商量。梁文彦其实也不能给他出什么主意，因为梁文彦那个时候也没经过什么世面，梁文彦的聪明也只是林岭以为的聪明！
杨忠材是梁文彦上高二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杨忠材上高三。杨忠材是高三那帮孩子王的头，话不多，但为人仗义，不心疼钱，有事儿了也主动帮他那帮兄弟们出头。除了这些，杨忠材还练武术，一把双截棍舞的呼呼生风！他俩认识就是因为练武术，说是练武术其实就是比葫芦画瓢，也没人教，就是在电视上看了点招式，然后凭着感觉瞎胡比划着练。
高中的孩子正直青春期，一身的劲没地方使，一部分嘴巧脸厚开窍早的便把劲使到女同学身上，但那是少数，多数还是使在费力气的活动上，梁文彦老家那个地方民风自古彪悍，多有尚武精神！但一个学校武术练的好就数梁文彦和杨忠材！于是他俩就成了好朋友。
成为好朋友以后，梁文彦也给杨忠材出过一些主意，其中一次是教杨忠材怎么追他们班的一个姑娘，还帮杨忠材写了一封情书，其实那时候梁文彦还没追过姑娘，但帮杨忠材的时候好像他的经验很丰富似的！在这件事儿上，杨忠材对梁文彦非常感激还有些佩服，所以送了他一把自制的双截棍。其实梁文彦是佩服杨忠材的，但佩服的不是他双截棍耍的好，而是杨忠材把那个女孩追到手之后，有一天晚上俩人都睡到一起了，亲热的俩人已经兴奋不已的时候，杨忠材竟能把持住自己，生生终止了自己的行动，最终没进到女孩身体里，而是匆匆跑出来到宿舍门口的水池子旁，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浇了一番！
后来杨忠材跟梁文彦说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孩，一是那女孩当时说了一句害怕之后他就生怕伤害了她，二是杨忠材把脑袋浇了一遍后认为那事儿就是应该等到结婚的那天晚上再干。梁文彦上学的时候也没少看武侠小说，小说里的大侠可不少是杨忠材那样的。所以梁文彦打心里佩服杨忠材！虽然后来杨忠材到部队后没多久，已经身在大学的那个女孩就跟他分了手，但杨忠材在电话把这个事儿说给梁文彦的时候，梁文彦并没有觉得杨忠材亏了什么，也没替杨忠材觉得惋惜！两人都在电话里哈哈一笑说：“球，分就分了吧！”
那天在武装部三人凑到一起，都问起彼此为什么要去当兵。林岭说他一个表叔在部队当团长，所以打算去他表叔那个部队，然后在那里考军校。杨忠材说不为啥，就是想去当兵了，还想留在部队里大干一番！当俩人问梁文彦为啥要去当兵的时候，梁文彦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去当兵了，一他在部队也没啥关系，出路自然也十分渺茫，二他也不像杨忠材那样就是简单而又执着的想去当兵，在他看来自己去当兵仿佛是为了一种逃避，但逃避的是什么梁文彦当时也没大弄清楚！于是也只好说到部队是为了考军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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