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了多少？”
“86万”
“你呢？”
“30万？”
“你呢？”
“4万”
这是我所接触的外卖员谈论最多的话题，互相比较负债金额。
我以前总觉得，这个世上除了绝症和意外，只要想活着，就一定活得下去。生命脆弱，但精神一定要顽强。在昨天之前，我也是全国百万骑手中的一员。我从未停止过在路途上奔波，只要抓着车把手，就觉得无比心安。
截至今天，我也算是行业的老人了。我深有体会当下大多年轻一代生存确实不易，但从没想过，在去掉不易的那一群同代人后，还有食不果腹的一类人，特别是这样的一类人三五成群的汇聚在一起从事同一个行业的时候。有刚满十八岁到适工年龄的，也有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
“白哥，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好的啊”
“是吗？过个日子还行吧。”
“比我好的多了。”
“怎样才算是好呢？”
小钱，某工程大学大二，网赌，辍学，站里送外卖，身无分文，负债四万。
“这几天想明白了？”
“想通了。”
五天前下午，小钱想离职，去站里打离职报告，只是因为几个年纪大的同事在耳边吹耳旁风，跟他说这行赚不到钱，跑不到单。他是真的穷的饭都吃不起，在出租屋里白馒头就着霉豆腐已经吃了半个月了。那天正好我在站里休息吃饭，于是就聊了几句。
“不干了去干什么？”
“没想好。”
“这样低门槛高收入的工作也做不了，那去做什么？”
“不知道。”
“这年头，钱难挣，屎难吃，到哪里都一样。连外卖都送不好，没靠山没资本没技术，还背着一身债，凭什么翻身，运气吗？”
小钱没有说话，只是坐着抽烟。
“别人自甘堕落，偷懒成性，在你耳边叨叨几句，你就相信了？凭本事上过大学的人，被几个字都不会写的人用言语左右了思维判断？”
“可是我确实跑不到单子。”小钱回答道。
“十几点出来，送到下午一两点就回去睡觉，一天上班几个小时，这样要是也能跑到单，我心里都要不平衡了。”我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的青年言语嘲讽的说道，“才来半个月不到，就已经开始有惰性，怎么不回头想想当初刚来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小钱是我的徒弟，是我带着他去跑的第一单、带着他熟悉路线、熟悉规则。
刚见到小钱时，也是个精神小伙，身上着装干干净净，齐眉的头发梳成三七分。再看他现在，头发盖过眼睛，身上工服漆黑，双眼无神，像被人打断了脊梁。
“坦白说 ，你走还是不走，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负责带你入行，我拿点带徒弟的补贴，补贴也已经拿到了。可我始终觉得，只有做好当下，不论成败，先做了再说，才有以后的未来可期。”
第二天，小钱跑了接近三十单，第三天过三十，第四天过四十单，疯狂的熟悉路线，早出晚归，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时间，而今一天妥妥五六十单。所有人惊讶于他的蜕变，也许只有我知道为什么。
刚入职时我带着小钱去熟悉路线，路上闲聊时小钱说：“白哥，我们家穷到整个家凑不出几万块钱，所有人看不起我们家。”
“哥，谢谢你。”小钱坐在副驾驶上叼着烟说道。
“为什么？”
“这个行业风里来雨里去，确实算不上光鲜。但是就像你那天说的，钱难挣，屎难吃，到了这一步了，只要赚到钱，就算吃屎，还不得囫囵往下咽。我要是有其他明确目标追求，我一定走人，我要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我也会去另寻门路，但是我不是。”小钱深深的吸了口烟，再重重的吐出，整个车内烟雾弥漫。
“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了。把心放在眼前，再去考虑未来。”我打开车窗，语气平淡，内心却不平静。看着副驾驶上的小钱，就像在看几年前的自己。
“我记着的，白哥。”
“我不比你好多少，只是我比你更早的低下头。”
人难做，还不是有那么多人苟延残喘；路难走，还不是有那么多人蹒跚前行；钱难挣，还不是有那么多人风雨兼程；屎难吃，还不是有那么多人囫囵下咽。所以，头要抬着，背要挺着，腰要硬着，如此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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