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儿童节

今天，是六月一号。今天，是朱美美的儿童节。

我是朱美美，这是我的儿童节。自打知道了这世界上有儿童节这回事以来，朱美美就喜欢这样的表述。

这与霸占欲无关。美美知道，儿童节也属于别的孩子。她可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孩子。她只是想，她的儿童节应该和其他孩子的不一样。每个孩子都想把能拥有的美好，变成自己独一无二的东西。

美美六年级了。

早晨，下楼的时候，妈妈说，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儿童节了。妈妈和往常一样，叹了口气说，日子过得真快啊。美美突然有点好奇，妈妈过最后一个儿童节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呢。

她没问妈妈。她知道，问了，妈妈也不会告诉她。妈妈没这样的心情。

有时候，妈妈来接美美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看见她，不说话，就拉了美美的手，一声不响地过马路。妈妈的手总会抓得很紧。美美甚至会觉得有些疼。疼了，她就看看妈妈。妈妈额前的头发会被风吹起，凌乱的几缕遮住了她的眉毛和上颊。这时，美美突然很心疼。被紧握的手倒不那么疼了。

今天，是六月一号，是美美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可是美美觉得从四月一号那天起，她就已经过完最后那个儿童节了。因为，她清晰地记得，从那天起，妈妈牵着她的手过马路时，和从前不一样了。

美美不大清楚，为什么四月一号之后，爸爸就从家里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美美知道这一天是愚人节。她觉得爸爸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大到她恨他。

其实，美美早就知道，爸爸不是一个很好的爸爸。哪有一个好爸爸，动不动就在双休日一睡就是一个上午的？早饭不吃，中饭也不做，什么也不做。不好的事太多了，美美不想一一去理清楚。

但是，从四月一号到六月一号的这两个月时间里。美美倒是会偶尔想起爸爸的好来。

比如，她小时候，爸爸会举着她，送上半空，放下来，再送上半空，再放下来。嘴里喊着，开飞机喽！这时，美美就会咯咯咯笑得很开心。

爸爸还会牵着她的手，走在马路上，旁若无人地喊，买小囡了！乌小囡便宜卖喽，十块钱一个！美美经常被这样卖来卖去，不过从来没卖出去过。有一次，美美忍无可忍，接着爸爸的叫卖声，喊道，卖爸爸了！懒得要命的爸爸便宜卖了，五块钱一只！

有一段时间，爸爸在她睡觉前总会编一些有些同一个题目的故事，叫作“眼睛侠和美美猪的故事”。故事里无所不能的眼睛侠当然是他，而愚蠢可爱的美美猪，自然就是朱美美了。美美一边听一边爸爸太缺德了，可到了第二天又缠着爸爸继续讲。那时候的美美，觉得自己真不争气。

他不是一个好爸爸，但至少是一个有趣的爸爸。美美想。

但整整两个月，她没见着爸爸。

两个月后，六月一号。这是美美最后一个儿童节的早晨。她默默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洗漱完了之后，把整理好的书包，放在门口。

外婆在做早饭，到了吃的时候，就会喊她。

美美突然跑到爸妈妈的房间门口。妈妈已经起床了，在洗手间洗漱。床上很整齐，依旧没发现两个月前这个时间一定在闷头大睡的爸爸。

美美就倚在妈妈房间的洗手间门口看着妈妈。这时，窗外的阳光照到房间里来了，和卫生间里的灯光打着招呼。妈妈对着镜子，梳理着她的头发。美美觉得，这个时候的妈妈很美。

妈妈梳头的时间很长，比美美长很多。美美晓得的，妈妈的头发比她的长，也比她的密。美美摸着自己稀稀疏疏的头发，有时会很羡慕。她想，总有一天，她也会如此精致地打理她的头发。

美美看见妈妈侧着头，用梳子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轻轻地抱怨着，怎么又掉了，掉了。

妈妈走出洗手间之后，美美趴在镜子下的洗脸池边仔细地瞧了很久，发现有几根长短不一的头发，沾在下水口的边缘。

她用手指触摸了一下这几根头发，湿湿的，凉凉的。很不舒服的感觉。

美美突然很想哭。但她没哭，因为外婆在喊她吃早饭了。吃饭的时候，是不能哭的，十三年来，外婆一直这样告诉她。

今天，还是妈妈送她去的学校。妈妈照例把车停在校门对面的路边，准备拉着她的手过马路。

美美轻轻甩开妈妈的手，背着沉沉的书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和妈妈说，今天，我一个人过马路。放心吧，妈妈，我会慢慢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