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本就天生丽质，今日再一打扮呀——”莺柳持着钗朵，替自家大小姐往髻间簪上，“真是春来百花都美不过小姐呢。”
大小姐捏弄着喜服边角，菱花镜里又款款把她模样往出映。
“莺柳。”大小姐唤她，顿了半晌，才去抿那胭脂。
“嗳，奴婢在呢。”莺柳一双秀手替大小姐拢好鬓发，“小姐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今夜一过，你便是叶筠燕了。”大小姐自铜镜里去瞧自个儿的贴身丫鬟，似是看不够偏要多看几眼，又回头去看她，“不过……这也无妨。你代我嫁去柳家，享的是叶家大小姐的待遇，不会亏待你的——日后，也必定无人敢欺你。”
“奴、奴婢知道了……但，奴婢怎都是大小姐您的丫鬟，只要大小姐还在藏剑山庄一天，哪怕不在藏剑山庄了，您只要还认奴婢一天，奴婢定要将您侍奉得妥妥贴贴的——诶小姐，您莫要转头看了，发髻刚梳好的，一动，朱玉金银都跟着晃悠，就该把头发弄乱了……”
“我交待你的，你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奴婢都记下了。”莺柳连连点头，“奴婢择时便将那窗户打开，待风给喜烛灭了，小姐佯装绊倒，这时便同小姐调换衣装，着上小姐的喜服……奴婢向来手脚麻利，定不会让小姐失望的，就怕……小姐您万一摔疼了……”
此话入了耳，大小姐倒是笑：“我习剑真是没少摔过，你常陪练我，都该知道我不怕的。”
“嗳，奴婢知晓了——小姐，这门外，正催呢。”
早就闻说，那柳家二公子酒量差了些。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亦是背不得，如今啊——也莫怪本小姐对不住公子了。莺柳是比本小姐体贴的，不过是换了个服侍的主儿，她啊，从不马虎的。
夜风一来，把那数支喜烛给拂得灭了，支应许久，叶大小姐脚下故作个绊，惊呼了声“唉哟”便就地一摔。这世家热闹事，人自是又多又杂的，黑得端直闹了个乱，莺柳趁着这么个时候，麻利站了小姐位置，接过小姐递来的衣裳便披。大小姐手快，头上钗饰本就不愿戴繁的，一把给卸了丢给自个儿贴身丫鬟，青丝马尾散下开来，寻这么个空儿，竟当真于暗中糊弄过了众人眼，软靴蹬着案头，自雕窗翻了出去。
大小姐那喜妆还在面上，唇上胭脂慌乱里蹭花了那么一块，气息还不平：“有劳兄长……对小妹的事儿，如此上心。”
少爷这便扶着她上马，轻剑为她携上，重剑为她负上：“为兄仅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怎能不上心？只是，路遥艰险，你此行万万要一路小心谨慎，多保重——为兄，怕是护不得你这一程了。”
“会的。”大小姐学着那江湖侠士模样，向兄长一抱拳，“小妹这就上路啦。”
长道夜奔，昼里再行，此遭走得怎能是一个“易”字？可大小姐也不是娇生惯养的柔弱姑娘——银牙一咬，这苦的难的，罢，罢，都统统丢去作个下酒菜。
“哎哎，二狗！”都督遥遥一望，“你看那边有个——黄衣裳的抡剑骑马的？等等，那不是藏剑的人吗？”
“本少这回，可，没想着，回头的！”重剑奔雷暴起，狂气砸得是卷血扬尘。秉着那杀一个不赔杀一双稳赚的心性，这本就不是个甚么拖泥带水的差事，稀烂脑顶连番掀开好几个——阴司殿外索命鬼，不嫌它多。
“啊？藏剑的？藏剑的来这儿？”郎将半疑当他说瞎话，又跟着去望，“不是……还真是？！”
“问本少名姓？记好了——藏剑山庄，叶筠燕是也！”重剑沉锋上煞的是烈烈血气，黄泉也涤不尽的腥。姑娘腰劲贯臂只消出手，那赤红珠子连成片是黏的，不长眼地落。
“二狗你真要过去？你这马不咋行啊过去也来不及啊！你是那伤好了不嫌颠了——”
那姑娘是个傻姑娘，不晓得战场险恶的傻，还是个死倔的脾性。任它藏剑剑法再惊鸿游龙，一己之力，如何破得来百骑千军？那可是死局，进去了，再出不来的死局。
回头？她叶大小姐可从来没想过。怨可得怨她那一转身——教她偏瞥见有人银甲红翎，策马长奔。怪就是怪她那一愣神，腕上持剑力道松了四分，腰际软腹，倒是并着挨下刀枪。
郎将一杆碎魂银枪舞得开，前挑后打硬生生把那密不透风的给劈出条血路，眼看着大小姐剑都持不稳当，兵刃落了地，人也就要坠马，郎将瞅准了才敢单手撒枪，探臂给那大小姐一把给捞了过来。
“诶……你，没死啊……”大小姐慌慌张张去捂腹上那正往外咕嘟血的大口子，肩上臂上都的顾不得了，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给他瞧，“咳，咳咳……本少当你，死了呢……”
这马不差，却根本比不上踏炎脚力，郎将本就负伤还未怎么好，又带了个人。狼牙这更是追逼得紧，郎将一咬牙抽了腰间小刀来，不提先一夹马腹，又是给这马来了一刀——受惊也罢，倒是能冲的快些，先保人命要紧。
“别想着，救本少啦……”大小姐想起来点什么似的，往怀里摸了摸，摸出那个小锦囊又去给他塞。这下唇色都泛白，硬撑着气儿抖落一句，“给，这回拿好了……别再，弄丢了……”
郎将才一点点觉得那大小姐脱了力，追兵给甩开了，可怀里姑娘气儿也快尽了：“筠燕？筠燕？”
大小姐唇角还留着个渐渐僵下去的笑，血沫子色儿盖着胭脂香，哪跟哪都分不清楚。郎将也只有这会才敢试着再去唤唤她名——之前，没个法儿，只得拿少爷公子这称呼给来来回回换着，哄她个高兴。
这会儿，没拿公子少爷唤她的，这大小姐该不高兴了吧？该跳脚斥他了吧？可是，怎么，这明明还挂着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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