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北方的雨,很是难得,下得不大,却也淅淅沥沥的,半天于是过去了.天是突然凉下去的,却希望天晴.从前,多少怀愿,望有雨天,明明白白的度日,总是光天化日.知道雨是天要休息的意思,因此多少有些颓靡的意味,青年的喜欢,总是带些颓靡.可是大地上仍有事情.天和地,想想,也是原来分离.
四季和天气,都是想来很有意思,说来就来了,说过就过了,循环往复,还来的已经不是了,人生一样的莫名其妙.要赏雨天,必得闲暇余裕,不然就是愁.什么都干不下,精神已经给勾走了.在雨里跑,小心地护着一本书,它哪里知道我在护着它.一身的淋淋沥沥,天还没凉下去,没处洗澡,干什么事的心情都没有,只好对着窗户看外面.树枝扶苏,石砖地上,雨脚细密地跳哒,看着看着,愈觉出自己的无能.心不动而言不立,言不立而文不明,文艺到底是一种能力.
雨天是适合一句话都不说的,躺在床上,听雨声,没有情绪地任眼泪流,我相信这是集体无意识的一种,来自遗传,更来自文化传统。有些遗憾,弗莱和荣格都不是中国人,却一下子说到中国人心里去了.我躺下的时候就觉得已经是诗经苍茫楚辞渺窅了.无数的铭诔,石碑林林,文字也带我舟车劳顿了.
那晚雨下的真大,那些亲友偕力在小区间隔着的窄道里蒙罩,支起的竹棍不时歪倒,用手一扶,成片的水灌下,从地上垫着的稻草下流去,灯光幽微,都在担心第二天.夜已经深了,三月的天里却雷声阵阵,那样猛烈,像历史深处举事之前有事之后的悲壮,是浓烈的一把黑.灵堂前的像,在烛光中表情凝定,十分安详,冰棺里却是血肉模糊,哪里能看.雷声渐小,雨点渐稀,我见亲人们开始解颐收心,相互示意,整整上头的搭遮,理理下面的草垫,故人留下的最后一夜,睡.哪里能睡的着,分分秒秒的,曙光见过,就是脱体同山阿.恨雷雨的停歇.第二天日光晴明,宁愿大雨滂沱的送最后一程.
听着窗外的雨,却不愿家里边此时下雨.想起昨早收到的短信-“你老师走了”。刚走着人生的中路,《神曲》里还是新生伊始,却草草结束了。回族的葬仪要求不能过两个午,今天也就是最后一天,今晚也就是最后一晚。耳边朋友的哭声还在,没法安慰,只好说说自己的前事,劝他坚强,毕竟是独子,后面还有那些非他不可的事。刚刚二十岁出头。和其他的朋友聊起,我总是不自觉说起这句话。
不久前还在说,生活是不能细细分析的,也不能横纵来比,活着,就是在锻炼自己的理解力、包容力和承受力。说,到底只是说,已经不是生活了。生活里的酸甜苦辣,哭笑静闹说来都是不自主的,无意识的,文化已经是意识的层次了。后来回忆前事觉得不过尔尔,不是道理作用了,实在是已经从无意识里退出了。这些道理,说来可笑,只好做无关与无关的握手和解。一不小心就容易堕入虚无主义,又不是生活那回事了。
晚上雨停,深晚,睡不下去,许多初中时候的事上来。多少人那时还在。有一个世界是他们创造的,等到他们一一入土为安,那个世界便不在了,我还在那里,也是个异乡人,只好看着它在风雨早晚的轮替里成土成尘。人生着实悲壮,壮阔宏丽的开天辟地,一路悲欢离合,最后是马孔多一样的飞灰烟灭。留也不住的,那是人生。
生命中的无忧无虑已经是往事在昨了,经历也是种种累累,前十几年都是康乐为安,亲近一任圆全,可是衰亡开始,便是接二连三。几年的时间里,我总是难逃白冠,古老的仪式,我是在相对无言中静默成年。从前看友,也是不免艳羡,慢慢,明于生老病死的铁律,只好庄严肃穆,适时笑乐。
六七年前的那一批,有些早已音信全无,得宜会面的,还是居处邻近。大学的生活,彼此差异不大,已经毕业的,偶尔了知,言不成股。老师呢,有些也是印象只在当时一别,有些因为其子为伍,近况多少知悉。年底与友觌面,告问不过是身体抱恙,不以为意。半月后朋辈相聚,还是相谈甚欢。再周去,却是癌症晚期。结果已是不言而喻,众只能劝安,等那一天到来。那一天来了,便是伤心落泪,我劝友,让它流,任它伤,总有够的时候。悲欢离合,回头,我也畏畏缩缩地走过。
他也不是友中的第一个,这几年,所识所交中的男男女女,遽罹变故的当时如今,历历在目,也都安然矍然地生活。生活中处处是变难和不幸,所谓的公平,是想想不公平便自觉公平的东西。人,总是要一个人煎熬挣扎的成长,才能味觉实在复杂的人生百滋。
看身边的小孩,那么小,到得一天长大成人,壮硕伟伟,真是漫难。这荆路长捱,为人长者已是两顾三翻,你再不来,我要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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