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爷爷是1930年生人，算下来，今年已经90岁了。

我记得几年前，尽管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他还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

他会每天穿着干干净净的衬衫，带着他那顶粘贴着父亲电话号码的小鸭舌帽，起早去步行街路口，去找那个风雨无阻出现在那里卖报纸的大叔面前，买上一份日报。

不需要寒暄，也不用什么特意约定，这两个人就像是有了默契，只要远远的看见爷爷，卖报纸的大叔就会弯下身，提前拽出一份日报放在手里，另一只手也蠢蠢欲动似的，准备随时接过爷爷的零钱。

而现如今，90岁高龄的他，早已经没了几年前那份精神，也没办法再一个人出门了。

爷爷拒绝了父亲接到家中居住的好意，他生怕自己适应不了子女家中的生活节奏，执意选择去养老院居住。父亲拗不过，只得在家附近选了一家环境还不错的养老院，阳面单间，也好方便照顾。

没了什么行动的能力，每天躺在房间里，不肯拉开窗帘，只是没日没夜的睡着，即便是醒来，也只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而墙边，挂着他那个贴着爸爸电话号的帽子，地上那双皮鞋，也蒙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灰尘。

放假回家的我，第一件事就是扔下行李，去爷爷那里看一看。

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又在睡觉，窗帘将屋子挡的黑成一片。

睡吧，睡吧。

我坐在床前，看着那顶帽子发呆，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曾经问过爷爷，爷，你为什么要贴电话号码在帽子上？

爷爷狡黠一笑：嘿嘿，万一我路上晕倒了，他们能联系上家人啊。

想到这我不禁一阵心酸，当年只当爷爷是个狡猾的小老头，长大了才能真正体会到爷爷是多么不舍这个美好的世界呢。

你怎么来了？

爷爷一翻身，浑浊迷茫的眼睛微微张开之际，看见了我。

哦，我放假啦，回来看看你。

我见爷爷醒来，赶紧站起身走上前。

哦。

说着爷爷挣扎着，准备坐起来。我赶紧走上前扶住爷爷，他费力的坐住了之后，眼睛看向了饭桌上的橘子。

明白。

我抓起橘子，三下五除二扒了皮，掰下一半之后小心翼翼放进爷爷嘴里。

吃完了一个橘子之后，爷爷才像是心满意足的端详起我来。

你现在咋样啊，挣了钱没？

嗯，挣了，一月三千多呢。

刚工作的我洋洋自得的回答道。

咳咳，那可不多，你够花吗？

………爷爷的一句话，一下子扎进了我的心。

我够！我当然够啦！

反抗了爷爷之后，我又亲亲热热的坐在了他身边，陪他说了会家长里短。

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只是笑着，然后试图躺回去。

扶着爷爷躺下之后，只见他发了会呆，然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忘了在哪儿看到一句话，人老了会把自己长成一棵植物。

爷爷是幸运的，是意识清楚偶尔糊涂的那种植物。

也是不幸的，对比隔壁那些龇牙咧嘴流口水傻笑的老人，爷爷明显是多了很多眼看面临死亡的恐惧和对子女的不舍，以及对这漫长清醒又无聊的日子的厌倦。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当你老了 走不动了

炉火旁取暖 回忆青春

……站在楼下，清风吹过，眼睛泛起点点泪光，恍惚间，仿佛时间回到了二十年前，扎着马尾的我跟在爷爷旁边，吵着要吃冰棍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