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梅盯着手机，这条短信她已经编辑了将近一天了。昨天她去看符老师，符老师说她前些日子见到李海昌了，她和另外一位老师一起去他店里买药材，那个老师一直和李海昌有联系。她问符老师李海昌现在怎么样？符老师说挺好的挺精神，还是瘦瘦长长的，有点“老克勒”的味道，但是药材不便宜，也没给她们打多少折。走之前她问符老师有没有他手机号码，她给她了。
二十几年了，她没想过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吧，她还想再见他一面。白天她想过直接打电话给他，但是怕尴尬，也怕一时在电话上不知说什么好……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发短信。
“海昌，你好，我是阮梅。符老师给了我你的手机号码。你现在忙吗，听说你和朋友一起开了一爿药材店，祝生意兴隆。这么多年没见了，托老天爷的福，我还活着，袁倩现在也蛮好。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出来见个面。没什么事，就老朋友叙叙旧，你空了联系我。”
差不多了，明天就这样发出去吧。如果见面，她要把那一万块钱还给他，当年他们一起炒股时他给她的……微信显示有新消息，是袁倩。“安定吃完了，你明天再给我带些过来吧，谢谢。”快两点了，她怎么还没睡，阮梅怕明天忘记，起身把安定准备好。
袁倩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她睡不着，她现在睡觉完全指着安定了。前段时间，她还可以哭，眼泪在暗夜中流着，她像躺在一条湿冷的河床上，等到泪水把自己淹没，也就睡着了……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泪了，干裂的河床上只剩下蔓延开去的痛和无边无尽的夜。
她开灯坐起来，从床头柜抽屉取出母亲的日记本，昨晚她已经看了一些了。日记是从89年母亲生病住院开始的，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有写。出院后渐渐记得少了，开始几天一记，后来一两个月，再往后几个月甚至大半年，93到94之间还断了一年。袁倩记得，就是那两年李海昌频繁到他们家来。
虽然日记是从89年开始的，但根据里面提到的一些细节，可以推断出母亲在85年左右就和李海昌在一起了。这样到日记最后的95年春节，他们的交往差不多持续了十年。十年，两个各自有家庭，通讯最多只有“BB机”和公用电话的男女，居然交往了十年……袁倩感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从前慢”吧。可能也只有在那个年代他们才会持续那么久。像她和秦升，两年不到就分开了……
读完日记，她打开那个信封，取出一张薄薄的微微泛黄了的白纸。虽然折叠着，但还是能看到字迹。原来正反两面都写满了。依着字迹，她先看了母亲写的那一面。
看日记时，她是非常同情母亲和海昌的境遇的，为他们无言的结局感到惋惜。她甚至憎恶父亲，他居然那样狠毒地打过母亲……也恨他的不放手，不成全。但是此刻，当她读到这句“每当我们亲热时……”，又深深同情起父亲来。
她记得那时候李海昌总是在他们家吃午饭，吃完饭她去上学。难道母亲在家里……她不能想象……那张四尺半的床晚上是她和母亲睡的，床背面的墙上，挂着母亲和父亲的结婚照……他们，他们就是在那里亲热的吗？！
她一下子看不下去了，甚至产生生理上的厌恶！她想谴责母亲，她怎么可以如此大胆，无所顾忌……然而短暂的不适后，她又想到，其实自己跟母亲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只是时代给了她一些遮蔽而已。母亲当年写下这些，应该是处在内心相当煎熬的时刻，满满的哀怨和悲忿透出来，她在逼迫海昌。
纸的反面是海昌对母亲的回应。可以相信，当年他写下这些的时候是爱着母亲的。字里行间的矛盾不安是真的，想照顾母亲的心是真的，但是，一个男人对现实的逃避和对自己的高估也是真的。“我已把你视为我身体上最珍贵的一部分，爱护她，服务她，直至我的生命结束……”——多么虔诚，真挚……然而他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最后海昌以《一剪梅》的歌词作结“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母亲和海昌终没能迎来春天，她和秦升也没有。如果说当年母亲和海昌没能在一起是因为年代，因为父亲……那她和秦升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孩子，因为家庭？因为他们爱得还不够？又或者，和这些都没关系，是这感情本身——它脆弱，软弱，只能在温存和摇摆中苟活，而当现实站出来，它便馁了……
两周年那天——她忘不了那日子，又把《玻璃之城》翻出来看。她想到港生和韵文还好死了，如果活着，估计也难逃分手的结局。她不觉得港生会为了韵文离婚，即使韵文是他最爱的人。去年她和秦升一起看过一次。看完她发微信给他，说自己非常羡慕他们俩，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秦升回信说她傻……他不知道她发这条消息时流了多少泪。也不知道曾经有一次，他们吵完架，他送她回来。车开到大路上，她看到对面打着双闪驶过来的集装箱车，有多想去扳他的方向盘……
她脱下翡翠镯子，把和秦升有关的东西统统收起来。公司市场部在招人，她去竞聘，为了不用再接触华盛。她去王开照相馆把结婚纪念日那天拍的照片拿回来，挂在客厅墙上。她知道程历看到了会高兴。他这段时间换了份工作，改为开车上班。因为顺路，他提出开车送她。一路上很尴尬，她情愿坐公交，但是没办法，她不想拂了他的意。她只好找话来说，他也会给她些回应。
小芙渐渐晚上可以自己睡了。她跟程历说你睡回来吧。他们又睡到了一起，床尾又传来了那久违的呼噜声，一切好像都回归到了正常……除了她的心，她知道它还在秦升那里。
华盛的年会这次在上海开，仍是要出去住两晚。袁倩想过避开，但是去年趁着李总离职，她申请调到业务一部，作为这两年和华盛会务接触最多的人，根本逃不开。她做着不去现场的打算，尽量把事情交给确定会去的同事。
晚上程历跟她说十九号他要出差去广州，孩子们那时候考试也结束了，要不要一起去玩几天。她想到华盛年会是二十号……很好，那样，她就不用再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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