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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古梼杌

荒古梼杌

作者: 风过也 | 来源:发表于2018-10-19 18:20 被阅读0次

    暗月纪末,大徵宁武皇帝褚荆一扫群雄,再次建立了东陆统一的国家,年号宁武。十年后,被爱恨和鲜血交织的九州,依然暗潮涌动。

                                                                                          序

        天启城的夜色总会让洛风神想起许多事,他站在桥上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太清阁,思索着最近的多起命案。

        死者都是剑术名家,且都是魂印兵器的持有者,致命伤口具体,仿佛被猛兽撕开一般,而且尸体形容枯槁,仿佛死去多时。几十年来,他未曾遇到过这样的剑术。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隐隐约约,他感到这一切都和魂印兵器以及秘术有关。

        “谁!”他感到一股杀气,低声吼道,按紧手中的剑。

        “不愧被称为'剑神',”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人影,从夜色中看出他身后背着巨大的剑,洛风神睁大了瞳孔,想到了些什么,接着微弱的光看到了那半张脸,“前辈进来是在找我们吧”。后面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威严,与前面一句截然不同,他从背后把那柄巨剑拔出来,洛风神被那苍白的剑刃震惊了,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那把剑是……”他咬紧牙,把剑拔了出来。

        伴随着天启城这一夜的第一滴雨,破旧的斗笠衰落在地,随它的还有剑身金属碰地的声音。雨哗啦啦落了下来,夜色太深,地上漆黑一片,分不清血水和雨水,远处的宫殿依然灯火通明,在雨中渐渐朦胧。

                                                                                        一

        “恐怕丞相来不仅仅是为了师兄的事。”易寻端起茶杯,他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住,十几年前他就失去了光明,但这一切对他来说甚是娴熟。

        坐在他对面的是徵当朝宰相,大徵七勋臣之一的程徽。“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影岚宗宗主。”他笑了笑。

        “这些命案都只是发生在江湖之上,并未和朝廷有什么关系,”易寻说,“除非有些事是我影岚宗所不知的,和朝廷有关。”

        “不错,”程徽站起来,叹了一口气,背手走到窗外,“易兄可还记得当年与圣上在销金河决战的叶千诚?”

        “叶千诚出身晋北名家叶氏,当时无论是武艺还是权谋,无人能及。”易寻又仿佛回到十多年前,想起那战火纷飞的战场,虽然他看不见,但哭喊声在多年时间里总会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当年若不是你提出我率影岚宗与师兄奇袭云中,恐怕当今就不是这徵国的天下了。”

        “不错,那你可还记得他手中那把剑?”

        “你是说荒古梼杌?”易寻显得有些震惊,“莫非此事与这把剑有所干系……这不可能……当年你们徵军焚城之后就一直没找到。”

        “不,最近我们找到了。”程徽闭上眼,“在一座地宫里,被秘术保护着,云中城的秘术师们无意中发现的,走进去时它被枯骨围绕,魂压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他接着说道,“最后耗尽了十八个顶级岁正系秘术师的生命力才打开结界,封印住它。”

        “但是,它弄丢了?”

        “是的,在运回天启城的路上,护卫被全部被杀死,仵作说是一击毙命,他们死前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易寻陷入了沉思,“这么快的剑法只有师兄才使得出……但你们在天启城的桥上发现了曾象征他身份他的天驱戒指,就算那把剑真的那么强,凭师兄的身手也应该能够逃脱。”

        “我猜想他受伤掉进了河里,可能凶手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并未追击。”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找到那把剑,把它带回来。”

        易寻大笑起来,“丞相你不会不知,那一战之后我就与他褚荆分道扬镳,你这是要我再次为他效力吗?”

        “易兄别忘了,你也是出身剑术名家,”程徽也笑了笑,“而且,你也持有魂印兵器。”

        易寻没有说话,静静抚摸黑色的剑身,他想起多年前第一次碰到这把剑的那一刻,也就是那一刻,他的世界彻底改变。

        “他找上洛兄之时,你便已经被卷进来了。”

        “那我就当帮丞相一个忙吧”,易寻起身说,“不过在下要打听一个人。”

        “易兄但说无妨。”

        “任平生。”

        程徽面露难色,自徵朝立国之后,这位传奇军师便没了踪迹,仿佛从历史上突然消失一般,只留下一卷《平安国策》赠与程徽。

        “这件事一定与秘术脱不了干系,据我所知,他的岁正秘术恐怕九州之内少有敌手。”

        程徽起身踱步,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瞒兄台,这十几年来,圣上也一直再找他,但都了无踪迹。”他看了一眼易寻,又转过去来回踱步。

        易寻却是冷笑一声,“恐怕不是丞相找不到吧。”

        程徽惊讶的转过头,易寻继续说,“丞相大概知道些线索,却冒着欺君之罪并未上报。”

        程徽额头开始冒出冷汗,他不知道易寻是如何得知,但眼前这个盲剑客分明比很多人都看得清楚,“不错……”他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拱手行礼,“我确实找到了线索,与其说是我找到,不如说是平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此话怎讲?”

        “他赠与我的《平安国策》书末有一句诗:古人不解藏书意,临渊寻影起高楼。”

        易寻听后稍加思索,笑了起来,“丞相,是在下误解了,”他起身作揖赔罪,“并非丞相不去找,而是这地方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你真能去?”程徽有些疑惑,这首诗中所写是古人寻找龙渊阁的传说,那是一条名叫“藏书”的龙筑起的高楼,里面的书数之不尽,记载了九州自诞生以来的一切,在历史上有很多人都去寻找,但他们苦苦追寻一生也毫无结果。

        “不巧的是,”易寻说,“这天下我和平生是唯一能去的来个人,而且,看了他早知道我会去找他了。”

        “那就拜托易兄”程徽起身拜谢,“如有需要,本相当倾力相助。”

        “丞相多言了,”易寻回礼,“在下即刻启程。”

                                                                                    二

        黑暗,还是黑暗。他扶着巨大的剑,呼吸紧促,他总会想起那火光,是那场火创造了他,从那时起,他想的只有复仇。

        “我们应该杀了他!”一个野兽般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微光下,却是一个少年的半张面孔。

        “不行,”这次是少年的声音,“是他救了我。”他有仿佛回到多年前那场燃尽一切的火,在一片废墟中,那个男人双手满是鲜血,把他挖了出来,教与他剑术,让他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痛苦的喊起来,挣扎着,另一半脸也露了出来,那是一张被烧伤的脸,却又仿佛野兽一般,那恐怖的声音正是从那半张脸发出的。

        “就差一个了。”那半张脸恶狠狠地说,“马上我就要自由了!”

        “闭嘴,”他咒骂一声,把那把巨大的骨剑背在身后,扶着墙继续前进,“他根本没有魂印兵器,杀了他也没用。而且,你的力量将会为我所控,梼杌。”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真的能掌控这把兵器吗?你真的能控制我?"名为“梼杌”的怪物,就是那半张脸,狂笑起来。

        “我死了,你也将不复存在。”少年说,咬咬牙。

        “没了我,你别想复仇。”梼杌狂妄地说。

        他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微弱的光,他走过去,大家都在等他。

        “你来了,叶离。”为首的是一位老者,他被周围的人打着火把簇拥着,穿着厚重的服饰,尽管已经很陈旧,但不难看出曾是很华贵的服装,“徵军很快就会发现我们。”

        “我明白,长老”名叫叶离的年轻人说,“但我还差一个目标,便能解开荒古梼杌的封印。那时候,便能轻易取了狗皇帝的命。”

        “当初若不是任先生救下我们,我们早就成了云中城的灰烬,如今他又教你此等秘术,随时复仇的最快途径,但凶险异常,你能把握打败它吗?”

        "哈!为什么要挣扎?不如到时候直接把你的身体给我,我来毁灭一起,帮你复仇!"梼杌对叶离说。

        叶离没有理会它,他关心的是下一个目标在哪里。

        “你的下一个目标很棘手。”长老面露难色,“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让你走上这条路是否正确……你的下一个目标正是……曾名镇天下的影岚宗宗主易寻。”

        “是他么……当年徵军攻破云中正是他的帮助。”叶离愤恨地说,"是时候让他偿还了。"

        “哈!我感到了你的怒火,叶离,让我们一起点燃他!”梼杌更加兴奋了,发出狰狞的笑声,让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身披斗笠的身影,他奉命调查,并潜入进来,却发现了超乎他理解的事。他有些惊恐,稍稍往后退后一步想要离开,回到堂中报告上级,却不想踩到一滩污水,清脆地声音尽管微小,但对于梼杌这样的野兽来说,却听得异常清晰。

        “谁!”几乎同时,叶离和梼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他知道败露了,转身向黑暗中逃去。

        “抓住他!”长老喊道,一群武士从黑暗中冲出,叶离转过来对长老说,“事不宜迟,长老,在下这就前往影岚宗”。

        “去吧孩子,这里交给我们,褚贼总要付出代价!你自己也要千万小心!”

        还好,虽然剑法不精,轻功倒是不赖,他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窃喜。他穿越在黑暗的地道里,始终看不到出口,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正处在天启城的地宫之中,当年端朝灭晟,晟朝后裔在这里延续了三百年的王朝,这地宫及其复杂,除了河洛,几乎没有人能及其熟练地穿行其中。

        该死,是死路。他咒骂一声,心里有些害怕了,追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捂住他的嘴,把他拉了进去。他躲在黑暗里,听见追他的人赶过来。

        “去哪儿了?刚刚明明往这里跑了。快去搜!”

        随着脚步声慢慢远去,那只手也终于放了下来,他喘了一大口气,瘫坐在地上。

        “噌”的一声,陌生人点亮了一根火把,那个人带着一副面具,看不到他的上半个脸,但眼神里分明有些怀疑和轻佻,长发披肩但散乱,合着脏旧还带有血迹的衣服,仿佛久未经世。

        男人单腿蹲下,一把从他腰间拔下令牌,“金吾卫密探?”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拍拍身上。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如果你真的为褚荆效力,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大胆,竟敢直呼圣上名讳!”他假装很威严的样子,拔出腰间的剑。

        “可笑。”男人笑了一下,“剑不是这么用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在眨眼一瞬间,剑已经在男人手里,剑锋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寸。

        “好快……”他留着冷汗,有些惊讶,“莫非……你是洛风神!”他想起了那个被称为“剑神”的剑客,风一样快的剑,也同样带着面具。

        “啊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道,"后辈倒也有认得我的。”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先生的剑术天下皆知。在下苏瑾。”他又迟疑了一下,“不知先生为何在这儿?”

        “这天下追查此事的并不止有你。我被凶手袭击,受伤之后沿着内河躲进地宫,却发现这里早有晋北余党,”

        “天下有人能伤到先生?”苏瑾有些惊讶。

        “哎呀呀,”洛风神懒洋洋地坐在地上,“看看你们把我吹到哪去了。”他想起了易寻,他那个用秘术配合剑术的师弟。

        “说吧,你为何来此?”洛风神反问道。

        “这……”苏瑾面露难色。

        “我救了你的命,又与皇帝是旧识,莫非你还不相信我?”

        “实不相瞒,我也并不太清楚缘由,但听说……都是因为圣上的一场梦。”

        天启城,太清阁。

        褚荆默默地立在那里,这里是天启城的至高处,放眼望去,可以看见天启城的万家灯火,把整个夜空都照成金色,他披着金色绒袍,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他而生。

        “皇上,太子殿下到了。”内务总管禀告。

        “宣吧。”他有意无意的回答。

        “儿臣叩见父皇。”太子褚川今年刚十八岁,前年奉旨迎娶北陆大君长女,前些日子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尽管被传言与自己的四弟褚宁有些不和,但太子谦恭笃信,聪敏好学,所有人都觉得这江山迟早是他的,再加上其生母是皇上深爱的亡妻曾皇后,陛下难免爱屋及乌。

        “川儿,你来了。”皇帝回头看了太子一眼,“来,坐吧。”

        褚川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却没有表达出来,“谢父皇。”

        “很快,这天下就是你的了。”皇帝突然哀叹道。

        褚川一听,大惊失色,慌忙下跪,“父皇!”

        “起来吧,朕没有别的意思。”他把手搭在自己儿子的肩膀上,那双握剑多年的手让他觉得肩膀异常沉重,“起来吧。”

        “朕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有大的有小的……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便是在云中失去了你的母亲,更错误的是我在悲愤交加下烧了云中城。”皇帝接着说,那一刻他的眼中仿佛满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失去时留下的鲜血,以及烧了整整七天七夜的大火。

        “云中一战父皇威震天下,武功前比羽烈王,后无能及者,正是这一战,父皇才成为这天下之主。父皇切莫自责,否则……否则母后九泉下得知亦会伤心。”太子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天下之主?朕本南淮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皇帝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要再哭了……作为大徵未来的主人,软弱是统御不了这江山的。近些日子朕总是做一个梦,在那燃烧的云中城,有人拿这那把剑步步逼近。朕下令在云中四处寻找,果然找到了那把剑——荒古梼杌,在运回天启时失踪,这大概是天意吧。”

        “何人胆敢行刺?”

        “找到他又如何?”皇帝拔出腰间的剑,抚剑叹道,“‘天地者,万物逆旅。’,人这一生终究不过归于尘土,多少帝王将相奋武一生,最后也不过史书上字里行间的人物。朕一生杀戮太多,也到了偿还的时候。”

        他继续语重心长地说,眼中分明已经噙这泪水,“你登基之后,当亲贤臣,远小人,广纳天下贤士,恩泽四海,北拒瀚蛮,近和澜羽。”

        “儿臣定不负父皇嘱托。”太子哭咽着,这是他短短的人生里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身上的权力,他从未觉得它是如此沉重以及令人悲哀。

        但历史和他们开了个玩笑,在往后的二十几年里,徵高祖褚荆总是会一个人默默拄剑坐在寝宫前,想起这个在太清阁夜风凌冽的夜晚。

                                                                                        三

        九州的星空有十二颗主星,它们是传说中的神祗,在天空默默注视大地的一切,历史上的众多占星师总是觉得,它们和群星的轨迹总是预兆着大地上的万事万物的发展,没有什么是不曾发生的,它们以常人难以感受到的周期,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任平生除了撰写龙渊阁的书籍,另一件事便是观星。郁非如火,岁正青翠如玉,年轻时的他还未被星空的种种异象所吸引,执迷于引动乱世风云的热血,后来他才终于从星空中看到,原来历史早就被写好,他们的一切不过是被命运牵着引绳前行。

        “终于算出来了,先生。”童子惊喜道,“北辰的子星正在黯淡,马上就会消失!也就是说……”

        “够了。”任平生淡淡地打断了他,“有些事,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你快去准备茶水吧,马上有客人要来了。”

        “是。”

        “劳烦先生了。”一个陌生有熟悉的声音,正是易寻,他就像影子一样突然出现在黑暗中,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这让任平生想起多年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龙渊阁,像现在这样,在弥漫着古朴书卷竹简气味的高大木柜之间,他们突然出现在彼此面前,却并不感到惊讶。

        “影岚宗宗主还是像以前一样啊,名不虚传。”任平生一边痴痴地望着星空。

        “你知道我要来,也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易寻接过童子奉上的茶。

        “你我早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命运,你又想知道什么呢?”任平生终于回过头来看他,尽管过去十几年,但作为魅的他却并没有因为岁月而容颜衰老,他还是那个少年模样。

        易寻无声的笑了笑,“你也还是一样,喜欢故弄玄虚啊。你明知告诉我也是这件事的一部分。还是直说吧。”

        任平生沉默了一会儿,“要从十几年前的云中城说起。”

        “那场火么?”

        “不错,那是我等命运的转折点,也是这一切的开始。”任平生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到易寻身边,“洛风神在废墟中救下了一个孩子。”

        “我师兄?”

        “是的,他救下了他,传授他剑术,让他在那个乱世得以生存下去。但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凶手就是那个孩子吗?那他为什么要杀持有魂印兵器的剑客?”易寻进一步追问。

        “易兄莫急,听我慢慢道来。”任平生不紧不慢,“我用秘术救下了一批云中子民,并找到了那个孩子。我教给了他一个秘术,一个能让他复仇的方法。”

        “荒古梼杌……”

        “那把剑是魔兽的尾骨所铸,古时贲帝打败了它,砍下它的尾骨铸剑,所以那里面封印着怪物的灵魂。我在龙渊阁的秘术记载中看到了这个秘术,只要用这把剑打败三十六把魂印兵器,梼杌便能重生。”

        “要持剑者呢?”

        “要么被吞噬,要么掌控梼杌的力量。”

        “看来后者是不可能的了。”易寻苦笑道,“我既然卷了进来,大概也清楚自己的定位了。我就是下一个目标吧。”

        “那你应该清楚怎么做.”任平生摊开手掌,直勾勾地盯着,瞳孔放大又缩小,“就像我一样。”

        “在下懂了。谢先生指教。”易寻躬身作揖,转身离开。,却突然回过头来,“最后问先生一句,命运可以改变么?”

        “无论我们做什么,历史都会流向那个结果,我们的行为不过是命运大河上的一朵浪花。”

        易寻回过头去,笑了笑没说话。

        那天晚上,影岚宗山门大开,按照易寻的指示,没有任何守卫,叶离拖着巨大的剑进来时,他正席地坐在正堂上,一身黑袍,借着灯光才能看清他那蒙着眼睛的黑布。

        他手中拄着一把黑色的剑,剑铭是“神之窥伺者”。

        “恭候多时。”易寻起身握住剑。

        叶离也举起剑刃,做出攻击状,“我闻到了那把剑的灵魂的味道!”梼杌吼道。他抢先挥砍过去,易寻一个飞跃躲开,重剑击中木质的地板,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易寻跃起转身反刺,秘术让这一剑如幻影,仿佛两个身影同时出招,叶离也转身一挥,接着梼杌巨大的力量,易寻整个人被弹了出去,他借力踩在墙上,飞砍过来,叶离也挥剑相应,一道寒光闪过,两人的姿势停留在出招的最后一瞬。

        “哐当”一声,那是剑刃断裂落地的声音,易寻手中那把剑,古伦俄之光辉,传承了近千年的古剑,赫然断成两节,叶离也望向那巨大骨剑的锋刃,一处明显的缺口裂开来。

        他挥舞起剑指向易寻,“看来胜负已分。”梼杌也邪恶地笑着,“这是最后一个!你已经没有剑了!”

        “如果执着于手中的武器,那剑客的灵魂呢?”易寻默默地站起来,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知道这是必然的,是写好的结局。他没有任何反抗。

        “不愧是大师,但可惜,你得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叶离一剑刺了下去,接着是剑撕裂血肉的声音,易寻却并没有感到疼痛,一具纤细的身体倒在他的怀里,那熟悉的气味让他明白了是谁。

        这个救了他的羽族女子名叫风迎,易寻当年在游历时救了她,从此她便追随他左右。她早早地躲在暗处,尽管易寻为避免伤及门人下令不准他人靠近,她却还是档下了那一剑,她倒在易寻怀里,抚摸他的脸庞,多年来她第一次发现他流泪。

        “你终于,为我流泪了呢。”说完这句话后,她微信着闭上了眼睛。易寻忍住悲伤,握起她腰间的剑,荆棘迅速刺入他的手掌,让他流出鲜血,他却并不在意,这是这把剑签订契约的方式,这把叫影棘的剑,是羽族的魂印兵器之一。古剑的灵力迅速与易寻的精神力相接,那一刻他明白了,他不是那个要献祭的人,而他注定失去她。

        正在易寻就要反击之时,叶离却出现了异样,那是反噬开始了,梼杌在慢慢夺取他的身体,他扶着巨大的剑身,另一半脸的痕迹慢慢蔓延,终于把剑一挥,远遁在夜色中。

        易寻蹲下来握住风迎的手,想要在尸体冰冷前最后感受她的温度,在往后的岁月里,因为他看不见,但他总会尽力去想象她的模样,想象她温柔的脸庞。

                                                                                    四

        洛风神靠在树边,把木屑拂去,放下手中的匕首,“终于好了。”他欣喜地拿起挥舞,那是一柄木剑。

        “先生为何要使用木剑?”苏瑾疑惑地问,把手中的剑举起来。

        “剑终究是染指鲜血的凶器,剑术是杀人的伎俩,无论用多么冠冕堂皇的辞藻去修饰,都改变不了这个本质。”他看着那灯光下的剑影,“十几年前我就埋了我的剑,并发誓不再杀人。”他似乎又回到那个夜晚,他拼命地在废墟中挖,用剑,用手,到最后满手是血。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满手沾满鲜血。

        苏瑾看了看手中的剑,他还没杀过人,刚到金吾卫不久,这是他办的第一件案子。他出身于军旅世家,在报国壮志的熏陶下长大,但他真正接过剑时,却感到茫然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问。在洛风神的带领下,他们走出了地宫,苏瑾把所打探的都告诉了他。根据他的调查,这些乱党伪装成修缮地宫的工人,却伺机利用地宫之便隐藏起来。

        “当时修缮地宫的提议也是任太傅提出的,他终于是……”洛风神似乎想到了什么,却终究没有说下去。

        “若是那把剑封印解除,先生有把握击败他吗?”

        “仅凭这柄木剑是不可能的……你之前说他去杀影岚宗宗主?”

        “在下听到的确实是这样,您的师弟。”

        “来不及了,你去一趟影岚宗,我现在回一趟地宫。”

        “先生,你现在去不是送死么?”

        洛风神飞快地跨上马背,“我可是从地狱业火中走过的人。”他嘴角上扬,策马奔腾起来,消失在远处。

        按照易寻的指示,影岚宗上下发丧。

        苏瑾求见时,早就有人在山脚迎接他,他见到易寻时,他正跪在灵堂前。

        “你来了。”易寻轻声说。

        “宗主知道我要来?”

        “你在二十里外时探子便发现了你。说吧,金吾卫,找我什么事?”易寻没有看他,依然默然对着灵堂,却也并看不出悲伤。

        “在下苏瑾,奉命调查……"还没等他说完,易寻便打断了他,“够了。”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我想知道的是谁派你过来的。”

        苏瑾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早听说这对师兄弟早年有深仇大恨,来时却想在乱世他们也多有合作,想必已经和好如初,却不想即使伤口愈合,伤疤却未曾消失。

        “是……是洛风神前辈……”他说出这句话时,尤其是说出那个名字后,反而心中像一块石头落地,他低着头,不敢去看易寻的脸色。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易寻说。

        苏瑾谨慎地慢慢抬头,他知道这位大师的眼睛早就失去了光明,他疑惑地把目光转移到易寻蒙眼的黑布上,就这样一阵许久的沉默。

        突然,易寻拔出腰间青色的剑刺过来,他侧身躲开,接着又是一件,他后退几步,拔出剑反击,没握稳就被易寻击落在地,他只好继续逃避。

        “前辈!你这是干什么!听我解释!”他在院落里四处躲避,易寻却仿佛不理会他攻击。

        只好那样了么?他心想,下一剑易寻砍了过来,他跃起,重复几次,终于,易寻在空中停止了攻势。

        月光下,空气中闪烁着点点寒光,那是细如蚕丝的刀刃,天罗的绝技,刀丝阵。

        刀丝·龙隐

        苏家本就出身于天罗,在胤时有功而入天启成为贵族,却并没有丢失自己的刺客身份。

        易寻收起剑,“得罪了。”他拱手赔礼,“恕我直言,阁下不适合用剑。”

        苏瑾微动手指,把刀丝收起来,恭敬地说,“谢前辈指教。”心中却是一阵余悸,以易寻的剑术,他早该被一击毙命,绝不可能有躲闪的机会。但易寻却没说错,苏家尽管是天启城的世族大家,但在各大家族之中确实末流,在其他贵族眼里,他们始终是不入眼的刺客,在苏瑾看来,佩剑是身份的象征,尽管他不善于剑法,却也想跻身大族之中。

        “剑是夺取人性命的凶器,不能善用反会伤己。相反,只要能杀死对手,即使是一根木棍也能无敌手。”

        苏瑾想到了洛风神腰间的木剑。

        后来,在九州游历的苏瑾在彤云山中遇到了隐居的易寻,向他问起此事,易寻只是说他看到了一些关于他的幻象,却并未明说。再后来,苏瑾辅佐晋北王褚宁入主天启城时,去山中拜访影岚宗旧地,却早已破败不堪,他对身边的人说,“余生而愚笨,不精剑术,于此方悟所长。”

        “师兄果然没事吧?”易寻突然问。

        “洛先生亲自前去了!我得知凶手下一个目标就是您,他才让我来此地!”

        “去找梼杌么!可惜啊!”易寻仰天长叹。

        “怎么了?”

        易寻把目光投向身后的棺木,苏瑾瞬间明白了,“前辈节哀。”

        “你来晚了,我的剑也断了,梼杌已经取得了最后一个灵魂。师兄现在非常危险!”

        另一边,洛风神正沿着密道一步一步前进,这一路他并未遇到什么敌人,想来他们是聚集到一起了,可是为什么呢。

        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听到了声音。

        那是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哀嚎,接着又是邪魅狂妄地大笑和低吼。

        “把身体给我吧!叶离,我将带给你一切!”

        “休想!啊……!”

        那是叶离正在和梼杌苦苦挣扎。

        莫非师弟已经被杀了么……洛风神想道,他想起多年以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他想起他发疯似的砍杀同伴,在他脸上留下永远不可磨灭的伤痕,也想起他在月光下抚剑哀叹。

        “叶离兄弟,不要放弃!”旁边的是叶离的同伙,洛风神躲在墙角后悄悄望去,他们正围在叶离周围,他躺在石台上,身上大部分都已经被梼杌同化,变成野兽般的皮肤,手中的巨大骨剑仿佛和他连成一体,地宫里回荡着一阵吼叫又是一阵哭喊。

        他忽然挥舞起那巨大的剑,旁边的人都不由得躲开,他又跳起来,剑一挥,削去三个人的头颅。整个地宫顿时乱了,所有人都开始慌乱的逃跑。

        “叶离!叶离!”长老用苍老的声音喊道。

        可是他没有在意,继续不断的挥砍,终于一剑刺了过来,洛风神见状,一个箭步越了过去把长老扑倒。

        “阁下是?”长老感到很惊讶。

        洛风神没有回答他,上前接过巨剑的刀锋,他向下砍去,木剑重击在叶离的腿上,让他从石台上摔落下来。

        “快走!这里我来拖住!”洛风神吼道。

        “大家快走!”所有人开始往四处的通道逃窜。

        叶离从地上站了起来,“啊!又是你!用你的头颅来祭剑!”那是梼杌的声音。他向洛风神砍去。

        木剑自然是无法与之抗衡,洛风神只能在躲避之间寻找机会反击,但随着同化,叶离的身体越来越硬,如野兽一般木剑无法伤及。

        终于他抵不过巨大的力量,木剑断了,他被击飞重重地摔在墙上,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如震碎一般。

        他捂着胸口站了起来,喊道,“我知道你还在!别让它控制你!”

        叶离举在空中的剑骤然停止,他开始挣扎,手中的剑想要砍下,有往后收,接着是在墙壁间不断碰撞。

        “这个身体是我的!”那是叶离的声音。

        “我们一起杀戮!一起复仇!”梼杌吼道,说完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那个方向,是太清阁的正下方。

        洛风神意识到情况不妙,忍着疼痛也跟了过去。

                                                                    五

        后世的历史学家相信,徵太祖褚荆晚年性情大变,是自弘武十二年那次刺杀开始的。那次之后,屠杀负责修缮地宫的官员三十几名,并全国搜捕前丞相任平生的下落。

        据《大徵实录》记载,刺客借助地宫从地下跃出,挥舞着巨大的剑,太祖以苍云古齿剑相抗。

        洛风神赶到时,看到的是褚荆倒在地上,身受重伤,手中还拿着苍云古齿,周围的卫士无一到底,他们身体被巨剑刺穿,碗口大的伤口冒着鲜血。

        “褚荆!”洛风神大喊。

        “洛兄!”天下已经没有几个人敢直呼他的姓名,唯有那两个,他却束手无策,也不会去怨恨,这总是让他想起过去的很多事。

        “父皇!”太子褚川知晓动静后,也带领羽林军和金吾卫赶来。

        “退下!不准过来!”褚荆吼道,“你们奈何不了他。”

        “褚荆,今天你就要为云中城的几万条姓名付出代价!”叶离嘶哑着,声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梼杌的。

        “终于来了么?就像梦中一样,果然天命如此。”褚荆大笑起来,“来吧!”他拄剑立起来,举起苍云古齿,“翊,你能来我很欣慰。”那正是洛风神以前的名字。

        “我这么做不是为你,天下需要一个好皇帝!”就在叶离挥剑奔向褚荆时,洛风神也飞速捡起废墟中的一把铁剑奔了过去。两人一起抵挡,叶离进一步发力,两个人都被弹开。

        褚荆重重摔在铁柱上,叶离没给他反击的机会,又是一剑刺来。

        这是决定历史的一剑,就在那一刹那,太子褚川奔了过来,将皇帝推开,巨剑贯穿了他的身体,也贯穿了褚荆的内心。

        “川儿!”褚荆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哭喊,“快传御医!快!”

        叶离又一剑刺了过来,洛风神以风一般的速度刺过去,在空中变为横砍,击中叶离的胳膊。

        他却并不觉得疼痛,他已经完全没了意识,反向砍去,洛风神深知不能硬借便躲开。

        “父皇……”褚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声呼唤。

        “川儿……”皇帝再次将他抱起,此时他不是那君临天下的帝王,不过是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父亲。

        “这才是天命……”褚川轻声说,奄奄一息,他的血流了一地,把他的白色袍子染成红色,“儿臣……儿臣……只恨不能……眼看大徵江山……千秋万代……”

        说完,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褚荆趁机拾起苍云古齿,从背后贯穿了叶离的身体,他痛苦地嚎叫一声,一手把褚荆击飞晕倒,把还在背后的阔剑拔出来。

        “先从你开始!算是给可怜的叶离一点恩惠。”梼杌向褚荆走去。

        “快!护驾!”程徽喊道。一群羽林军挡在皇帝前面。

        突然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仿佛被线牵制住,一道黑夜出现在他背后,对准他的心脏猛刺一剑。

        那是前来救援的苏瑾和易寻。

        “师弟……”洛风神脱下了面具,一道疤痕从眉角上方一直延伸到脸颊,易寻看着他,轻声说,“师兄,别来无恙。”

        叶离,或者应该说梼杌,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强行挣扎开天罗丝,这种本可以将普通人切成碎块的利器,不过在他坚硬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他转身一剑砍在易寻的身上,易寻被击飞十几步,那一剑仿佛震碎了他全身的骨头。

        “先生,我们怎么办?”苏瑾布置好新的天罗丝,试图再次限制叶离的行动。

        “杀死他!”,“唤醒他!”,几乎同时,易寻和洛风神回答道。

        “师兄,你还不懂吗,现今只有这一条路!”

        “总会有办法!”

        “你还是那么天真!”话音刚落,梼杌再次挣脱天罗丝冲过来,二人合力用剑挡住,一步步往后退。   

        “把他拿剑的手砍断!快!”易寻喊道。苏瑾提起剑看过去,梼杌往后一推,左手把他甩出,一根木棍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看着自己留下的鲜血,这是他第一次流血,会死吧,他心想,把那根木刺从腹中抽出。

        “普通刀剑伤不了他!”洛风神说,“得用魂印兵器。”

        影剑·影狱。易寻发动秘术,三个方向的剑入幻影一般刺向梼杌,梼杌反手一个撩剑招架住真身的攻击。

        这时,洛风神捡过苍云古齿砍向他拿剑的手,古剑的封印在他手上留下灼热的疼痛。地狱的噬魂龙之剑,把那支拿剑的手砍成两节。梼杌痛苦的哀嚎,向后跌宕着倒退,黑色的血从残肢里流出,那断臂却犹如活物一般。

        “这是……我的身体!”那是叶离挣扎的声音。

        易寻准备一剑刺过去,却被洛风神一剑拦下。

        “师弟,再信我一次。”

       

        叶离一个人站在废墟里,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到处是火,四周不断传来哭喊声。

        多年以来,这是缠绕他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噩梦。但那时真实的。他蹲下,一个人哭泣,用手抓地上的灰尘,被火熏黑的城墙是那样的烫。火焰的温度也是那样真实。

        “叶离,把身体给我,我来帮你复仇!”梼杌的声音仿佛来自天上,来自脚下的大地。

        “褚荆……我发誓……”

        “对,没错,给我吧!”梼杌大笑起来。

        “但这是我自己的身体……你是……上古残害天下的魔兽……我不能……”

        “褚荆……不值得天下人去陪葬!”

        叶离挣扎着,自己撞向易寻手中的剑。“不!”那是梼杌的怒吼。

        洛风神来不及阻止,便听见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那只断肢也停止了扭动,叶离身上的兽化渐渐褪去,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洛风神走到他身边。

        “师父……”。

        洛风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褚荆老贼必死无疑……但不是今天……总有一天,地狱的火会亲自迎接他……他往后的人生将在烈火的灼烧下度过……”他狠狠地诅咒,终于咽了气。

        洛风神把他的眼睛合上。“终于……结束了么……”

        “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易寻把剑收起来,看向一旁的程徽。

        “事已至此,至少保全了圣上,谢过二位。”程徽行礼道。

        “丞相多礼了,只是可惜太子殿下……”洛风神说,欲言又止。

        “这大概就是天命吧。历史的河流终于流向了这里。”易寻转身离开。

        “你还是相信你那所谓的命运吗?”在易寻身后,洛风神问。易寻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停住了。

        “难道师兄不信吗?你只是在欺骗自己,又或者在试图改变他。”洛风神一听,一阵默然。

        后来,按照皇帝的命令,屠杀负责修缮地宫的工部官员,加大力度寻找前丞相任平生的下落;将叶离的尸体剁碎,头颅悬挂于天启城门,下属执行时却发现尸体不翼而飞。

        太子褚川实行储君葬礼,厚待其子嗣,几个月后,其子褚奕出世,也就是后来的文帝。弘武二十年,徵太祖褚荆立皇孙褚奕为储君,封四子褚宁为晋北王,奔赴晋北戍边。

        弘武十四年,徵太祖褚荆赐死丞相程徽,罪名为“协同乱党”。

        翌年春,云中城外一座新坟前,洛风神把一壶酒洒在墓碑上,在他旁边的,是辞官将要游历的苏瑾。

        那一年,云中城的雪还未溶去,千树万树如梨花正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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