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容易与别人共情。小时候,家家户户还订报纸,有个豆腐块版面是一个小女孩患上了某种皮肤病,四肢的皮肤都硬化成了粗粝的样子,像兽皮。我带入这个年纪跟我一样大的小女孩,想着她一辈子没办法穿裙子了,五雷轰顶。那一天我都活在一种伤心的恍惚之中,以至于现在还记得。
长大后值得同情的人好像更多了。成绩不好又怯懦的受欺负的同学,拾荒的老人,面孔机灵却做着“低价值”工作的年轻人。反而随着长大,越来越认识到自己的局限,越来越无法与“同情”这种心态共处。就好像,同情似乎总有一种居高临下,我真的有资格去同情谁吗?
有一次回江西,去外婆的老房子看看。那是一个几乎已经废弃的村子,离镇上有三公里,大部分人都搬到镇上去了,像外婆一样。池塘变成了沼泽地,院子长满了杂草,屋子明显的破败,空无一人。少数屋子前面晾着几件衣服,可能是仅剩还住在这里的人了。
我们开车回去镇上,沿着穿过田野的土路。路上迎面走来一位老奶奶,佝偻着腰,肩上挑着一根扁担,扁担一头还系着一大捆柴火,另一头则是些竹筐之类。似乎她就是还住在村子里的人之一。我第一反应又是同情,就像“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背这么重的东西”“一个人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吗”“没有儿女照顾她吗”。
但是她走过去,我从车尾窗回头看,突然有了另一种感受。她应该有80岁了,虽然挑着东西,脚步却算是稳而有力,步子没有颠簸的迹象,节奏也很均匀。看的出来她身体很好,照顾自己应该是问题不大。生活更养尊处优的老年人,很少有像她身体这么好的。或许她还在自己的小院里种了菜,或许她吃不完,就拿到镇上去卖,这才有了我们的偶遇。或许她不喜欢跟儿女住一起,或许她喜欢自己的老房子,而她又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所以她才住在这。
想到这里,这位老奶奶不再是值得同情的“弱者”,而是努力掌控自己生活的强者。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之前会抵触“同情”这种心态,因为它确实顺从了自己的某种privilege,让你认为你拥有的高于他人,而他人的某种努力、某些强大、某股生命力,则被你忽视。
我决定,不再去同情别人,不管它有着怎样正当的理由。我要去欣赏他们,赞扬他们,不管这值得欣赏的地方多少微小。不是一块石头压在了小花上,而是一朵小花,顽强地从石头下长了出来。难道不是这小花,更值得我们的目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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