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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回到工厂间时,曹老板已经来了。我看他不仅换了衣服,还真把头也洗了。只是那头发看上去怎么感觉怪怪的、死板板的 ,一点不活爽!后来有一次我忍不住对大块头阿姨说了,阿姨听了笑得都喘不过气!她说:“你这傻姑娘啊!他是个癞痢头,头上戴的是顶假发,能活起来吗?”
我这才知道,曹老板不仅长得难看,原来还是个戴假发的癞痢头。不过这人本事倒还是有,你看,我们这不是都在给他打工吗?特别是那位丁师傅,长得一表人材,细白的皮肤;说话举止温文尔雅,哼出几句扬剧来字正腔圆……可不照样只能屈居于下,靠手艺给他打工?!
我后来知道他们都是扬州人,曹老板的原藉也是扬州,陈师傅夫妇是昆山人,前几年,曹老板承包了一家面临倒闭的皮鞋厂,当时厂里有百来号人哩,陈师傅就是厂里的老师傅。厂子倒确实兴旺了几年,曹老板老婆也换了两任,只是都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后来曹大老板是老板越当越小,一直到现在只剩得四个人,由工厂变成了小作坊,由大老板变成了小老板!
曹老板看到厨房和仓库都已变了样,很是高兴!可看到我除了菜以外,还买来了一只塑料盆和一只网篮,脸上立刻晴转多云,眼里透出了不悦之色!我赶紧解释:
“噢,这盆和篮子是用我的钱买的。盆是我洗脸用,篮子装菜用,是我图自己用起来方便买的,所以不用你报销。”
曹老板听了我这话,脸上马上又起了变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赶紧道:“没事、没事,既然是在这里用,就该我付钱,你看看还缺少什么,就一并买了吧。”说完便掏起口袋来。
他掏出了一沓十元的钞票,数出五张给我,说道:“这是五天的菜钱,我一并给你,今天买的东西就从这里面扣,以后买的必需用品你都记上帐,我另外付给你。”
我舒了一口气,倒不是因为他付钱,而是他没怪罪我一来就自作主张买东西;并且还把一天一付的菜钱,一次性给了五天,这样我倒好分配,我已发现:瓶里的酱油已快见底,盐也不多了,可并没有存货!
曹老板又把他带来的衣服指给我看,并告诉我:衣服他已经用热水泡过,没有气味了,以后他会每天都换,并且还说房东已告诉他,说这院子也是我打扫的,他和房东都希望这次我能长做下去,还说只要我能长做下去,并且做得好,他会给我加工资的。”
我又何尝不想做得长一些呢?加工资当然更好啦!来这里之前,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已经换过五、六户人家,几乎成了“保姆介绍所”的常客,两位介绍所的老师都已很熟识我,我一进门,他们就会问:“你又回来啦,怎么又不做了?”我都不好意思回答,更不好意思再去了!
8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便得精打细算利用这每天的十块钱!
这三位男人都是青壮年,很能吃,昨晚烧得菜,没剩下一点点,所以,菜少了可不行!并且,也不能只吃蔬菜,无论是荤是腥总得有一个,这热天,也不能没有汤……想起在上一家,每天钱包里装着一百元,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只挑好的买,不问价。现在可得颠倒过来了!
陈师傅要上班,是不能天天去买菜的。大块头阿姨不敢骑车带人,我便一个人步行了去买菜。其实这也是我喜欢的,我喜欢走路,喜欢一个人逛菜场,慢慢地精挑细选,把整个菜场逛一个遍,力争买到价廉、也不能太差劲的菜!就我一个人,不用担心别人不耐烦。毕竟,我的钱包里只有十块钱,还不能全部用完,得存留下一些,预备买调味料啊!
好在现在的时间足够我慢慢逛!
好在经过我的努力,几乎每天都能如愿以偿:一天两顿,每顿两素一荤或一腥,外加一个汤,我都能足数足量地供应。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个秘密:早晨去赶早市,外面地摊上的菜,比菜场里面便宜得多,这样一来,我不仅能足数足量供给,还能保证三、五天内不重复同样的菜,并且还能经常来一个他们不曾吃过的时鲜菜,或者变作花样,换一个新烧法,尽量把菜做得美味可口,早餐就泡饭也不再是单一的炒雪里红,我会来一个雪里红炒毛豆,或雪里红炒肉丁抑或萝卜干、酱瓜、腐乳什么的,让大家调换调换口味……偶尔地,我还能给每人带回一只包子或馒头,给大家的早餐加一份营养!
哦,对了,抠门的曹老板,后来把每天的菜钱从五天一给,又改成十天一给了!看来,他是信任了我,不会卷款逃跑的!
这四个工人里面,陈师傅是开心宝,这就使得工厂间充满了欢乐的气氛,而并不是我刚来时那样的沉闷!他常做一些怪动作,引得我笑难禁口,比如吧:剪好一只满意的鞋样儿,他会放到嘴边亲一亲,用鼻子闻一闻、甚至用舌头舔一舔,他边舔边笑,脸上是十分满足的神情,深刻地表达出了他对这份工作由衷的热爱;还有他每去仓库取来一张皮子,都撑开在面前仔细地看一遍,像在欣赏一块美丽的印花布;如果阿姨也在,他还会拿阿姨开玩笑:
“大块头,这张皮子我给你裁一双尖头的高跟皮鞋穿,好不好?”
阿姨常被她气得不住嘴地大骂:“你这个死老头子,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死老头……”
阿姨的体重足足有二百斤,一双大脚要穿四十多码的鞋,而且宽宽厚厚,脚上的那双浅口皮鞋,像是两艘小船!陈师傅的话,常把我们几个笑得前仰后合;而他自己更是笑得半天合不了口,嘴角的口水像条丝带似的在胸前飘荡!
好在阿姨不会真生气,虽然嘴里骂着,却和我们一样,笑得用手不停地抹眼泪。
王师傅说话总有些尖酸刻薄,脸上也总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丁师傅实在不该干这活,他看上去像是一位教中学的老师,那双手干起活来,也像是拿着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不过却是在上皮鞋底!
也许,他以前是老师!只是后来下岗了!我常这样想。
小韩呢?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很少听到他说话,不过他倒是经常地会大声唱几句扬剧!
这几个人的共同特点就是爱听扬剧,也都能哼唱几句,放在窗台上的收音机里每天播放的都是扬剧,特别是那首“韭菜炒大葱”是每天的保留节目,每当唱起这一首,几个人都会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哼起来……看来这是他们共同的最爱!
9
我在这里可以说是自来上海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也是最自由、最满意的一段日子。只有一件事情让我最头痛,那就是上厕所!小解还行,有一只痰盂。可大解呢?虽然出大门不远,有一间公共厕所,可那实在不是人去的地方,简直脏得无处下脚,我真佩服这里的人怎么能够走得进去?!当然,我也不得不无奈地走进去!白天还好些,亮亮堂室能看得见,可以掂着脚儿作选择,可晚上呢?连带着的手电筒都没地方放,苦哉!
我那天把这件头痛的事对阿姨说了,她也深有同感,并问我怕不怕走路?我当然不怕走路。她便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这地方得走上十多分钟的路,是属于一家小工厂的厕所,离开厂房有二十来米远,有些僻静。里面却是冲洗得干干净净,肯定是有专人每天打扫。我太高兴了,真有些后悔知道得晚了些!可阿姨却一再叮嘱我:这家工厂晚上没人上班,我绝不可以一个人来,要来,一定要叫上她陪我。
我虽然嘴里应着,可我怎么好意思呢?更何况,我在家乡已把胆子练得足够大了!
以前在家乡我给行医的堂姐夫当助手,白天要干农活没有空,经常是晚上出去复诊,有些离开大村庄的小山村,离小路不远的山脚地边总有些零散的新旧坟墓,一个人背着药箱走过,最初的时候,也是心惊胆颤地害怕,总怕遇到鬼,脚步放轻了不是,放重了又不是;又想唱歌驱驱鬼、又怕唱歌招来鬼地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好在别人嘴里描述的鬼和自己想像中的鬼都没有出现过,最多被两声夜鸟的怪叫和鸟翅的扑腾惊吓一、两回而已,于是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一个人走夜路不再害怕!
这里不像我们乡下,村外是这里一座小山坡,那里有个高土坎,小路拐了一弯又一弯……这里的村外是平原,放眼望去,平展展不是稻田就是菜地,没有别的障碍物,更没有瘆人的坟墓啥的,当然也就不可能有鬼了!
没有鬼,还有什么可怕呢?
那天天气不大好,阴沉沉似乎要下雨。晚饭后,我带把雨伞出了门。半个多小时后,我回来了。看见阿姨和陈师傅坐在工人的门口说话,见到我,阿姨立刻拉下了脸,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不过上次她不说话,这次却是大发雷霆:
“小凤你过来!”她铁青着脸:“你是不是去厂里的厕所了?”她见我点点头,表情很坦然,更加生气了:“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听话,叫你不要一个人去,偏要一个人去,出了事怎么办?”
我说:“阿姨,没事的,不会出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好好的!你今天好好的,能保以后也好好的?出了事就晚了!”她又声色俱厉地转向陈师傅:“老头子,你也不说说她!”
陈师傅这时候也不笑了,也一本正经地道:“你阿姨说得对,那地方白天你一个人去可以,有工人上班。晚上不可以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家,太危险!”
后来,平房里的一对小夫妻悄悄告诉我:那地方出过事儿!至于什么事儿,他们也不说,只叫我应该听阿姨话,以后不要晚上一个人去!
夜朦胧树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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