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连冠

（一）

“台下的同志们都听好了，把责任心和紧迫感都拿出来，一定要坚持问题导向，攻克难点，疏通堵点。评估组的领导下周就到县里检查了。谁在这次评比检查中出了岔子，我们一定会倒追责任，该撤职撤职，该降级降级，该扣奖金的扣奖金，我们对履责不力的各个部门一把手，一律从严追责！”县委书记胡飞雄冲着话筒大声地说道，手指不停地敲着主席台的桌面。

“马县长，刘副县长，我们都站起来！”胡飞雄看着主席台两边的副手，然后带头站了起来。副县长刘威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到，赶紧站了起来。可县长马华峰眉头一皱，缓缓地把椅子往后移，然后缓缓地站起，快退休的人了，他可没刘副县长那么有精力。

胡飞雄拿起麦克风，大声地说：“我们县领导班子向全县人民保证，这次一定要把这个‘文明先进示范县’的荣誉再次拿回我们安县来！实现我们‘先进示范县’五连冠，打造全市乃至全省的先进标杆！”说着就紧紧地握住马华峰和刘威的手，然后举过头顶，形成了的“M”形对着县政府大礼堂的天花板。

这幅照片马上就登上《安县日报》第二天的头版头条，标题是《争一流创先进  全力夺取“五连冠”》。马华峰在家里沙发上看到自己一脸“苦相”被刊登在报上，心里不悦，对着正在削苹果的老伴儿说：“我说，这个小胡会不会太高调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之前咱们安县不是‘文明先进示范县’四连冠吗？要是胡书记上任后，这五年冠就没保住，那上面会怎么说？我说老马，你可别小胡小胡地叫他，人家现在是一把手，他是书记，你这个县长是要听他的。”

胡飞雄之前在安县当过马华峰的手下，马华峰二十年担任县发改局的副局长时，胡飞雄还是综合科的副科长，想不到二十年后，在马华峰快退休的时候，胡飞雄已经爬到自己头上来，当了安县的县委书记。看着之前的手下居然变成自己的领导，马华峰心中多少有些别扭。虽然胡飞雄对自己也是客气有加，可是他的锐气让马华峰很不舒服。

“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是这么点的嘛。这次检查，我们只要各项测评八十分就可以把示范县的荣誉带回来。他这次倒好，说一分都不能被扣，你可是不知道，会后我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多少个部门的一把手打电话向我抱怨，我这平息众怒都花了两个小时。”

“谨慎一点总没错，有些工作你可以叫刘威做嘛，他好歹也是副县长，让他也给各个局长打打电话，多沟通沟通嘛，你都快退了，就少操些心。”

“哼，刘威？他这半年可积极了，就像小胡的尾巴一样，整天围着他转，谁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不就想表现给小胡看？等我一退，这县长的位置不还是得看小胡推荐？”

“铃铃铃”马华峰的手机响了，他戴上眼镜一看，是刘威打来的。

“你看你看，说曹操曹操到。这么晚了，这刘威找我什么事？”马华峰不情愿地接了电话。

“马县，不好意思打扰了。”

“刘威，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胡书记要我们几个明天一早分别带队去各个部门督导一下？看看各个单位的创建材料和实地迎检的情况。说是一定要消除‘脏乱差破旧’的现象。”

“四不两直？”

“对对，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层、直插现场。”

“明天不是有个经济汇报分析会吗？”

“胡书记说往后延一延。”

“这····好吧。明天我们一起先去一中看看，学校是文明示范县的必看项目，我们看完后再分头去各自分管的部门。”

“好的，马县”。

马华峰心想，这个汇报会都推了两次了，今年的县里GDP较上年同期下滑很多，还不抓紧开会研讨落实赶超方案，这个当口，不能只顾面子不顾里子啊。到时候开市委工作会议，几个县一比较，还不是得挨批。

放下手机，马华峰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小胡啊，还是当年的急性子，考虑不周啊。要是我来当书记····”他点了一根烟，吐出一口，在烟雾缭绕间，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年坐在主席台部署工作，台下掌声不断，马华峰露出了微笑，摇头晃脑唱起了京剧《功臣泪》“孤王生来志气高，对头冤家是吴朝。十年生聚十年教，今日才得把恨消·····”

（二）

一早接到督导电话的时候，安县一中的校长元国正在外地培训。他赶紧打电话给县教育局汇报，然后通知副校长程河，说赶紧叫上几个中层，如果在上课的也先停一停，县上副县长亲自来学校检查。

程河赶紧通知校长助理、德育处主任，办公室主任，总务处主任，大家都放下了手头工作，悉数到位，在校门口迎接。

县教育局的车也随后就到了，局长张建国问程河：”马县这次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是看示范县文明创建情况吗？“

程河点点头：”说是学校是这次检查组必看的备检点，学校里的创建氛围浓厚不浓厚也是重要的指标之一。“

”前天县里宣传部和文明办不是都来看过了一次，没什么问题吧？“

”他们没说什么。“

程河话没说完，一辆黑色的公务车就开到了门口。

马华峰和刘威一下车，张建国和程河几个就迎了上去。

张建国满脸堆笑，给开了车门：“马县，刘县，县领导又来关心指导我们学校，真是感激啊。”

“张局长，你来得够快的啊。程河，你们元校长呢？”马华峰眼睛在校门口瞟了一眼。

“还在芝县参加校长培训班，下周一才回来。”

“程河啊，你这校门口创建氛围不浓啊。不是说了几个公益广告牌要固定的吗？你怎么做校门口就弄了几个可移动的？”马华峰一手指着校门口两侧的展板，一手背在身后。

“刘副县长，把示范县创建手册给我。”

刘威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册子，上面赫然印着“安县创建示范县指导手册”这几个金色大字，刘威翻到了“学校篇”，递给了马华峰。

“你们呐，天天教学生怎么写作业，怎么自己做作业的时候就这么不认真呢？这里不是写得很清楚吗？要做校门口显眼处放置固定的公益广告牌。‘固定’这俩字你们不认识吗？”

“马县，是这样的，我们校内有固定的宣传栏，都有相关的宣传标语······”马华峰听着程河的解释，眉头一皱，张建国见状，赶忙拉了一下程河的手，笑呵呵地说：”马县长说的是，我们学校马上更换整改。“

”建国啊，上次胡书记的动员部署会你也去看了啊，我们县领导班子可是最后都站起来宣誓了啊，你有没有把精神传达到各个学校啊？这次要是学校被扣分，你们教育系统的文明奖就别想要了。“刘威叉着手对马建国大声地说。

”传达了，都传达了。马县，刘县，有任何问题，我们立即马上整改到位，您放心。”张建国擦了擦脑门的汗，转头对程河说：“现在马上打电话叫人过来，做一个固定的宣传展板。”

“好的，张局。”

”走，到校园里看看。“马华峰快步往学校走去。

刚进校园，马华峰就停下脚步了，看着地：”这地板上黑色一块一块的印记，是不是口香糖留下的？“

”应该是····“程河盯着那一块块印记。

”校风好不好，看看有没有乱吐口香糖就知道了。哎，你们呐···”马华峰看了看张建国，又看了看程河。

张建国马上瞪了一眼程河。

“马县，我们马上叫保安来清理。”程河赶紧说，“下午就把这一片铲除干净。”

“胡书记说了，这备检点要看不到一个烟头，一个垃圾，所有领域都要经得起细查细看，你看我们刚走不到100米，就有这么多问题。你们都工作很粗糙啊。我们看了还好说，要是检查领导来看了，肯定要扣我们的分。”刘威叫旁边的秘书，“都把这些问题记下来，到时候把问题整一整，拟一个通报，挂牌督办！”

“我们也记下来，即查即改。”马建国吩咐程河。程河点点头，拿着黑色笔记本不停地写着。

马华峰走到一个垃圾桶旁，弯腰扶了一下眼镜：“这垃圾分类不对啊。”

“记下来，全部检查校园的垃圾桶，务必分类清楚。”程河一边记一边对总务处的王主任说道。

于是马华峰和刘威就兜兜转换，这校园里绕了十余分钟，说了七八个问题，什么校训被树木遮挡啦，花圃中有矿泉水瓶子啦，然后又回到校门口的保安室，马华峰指着墙角：“居然有蜘蛛网？！”

“张局长啊张局长”马华峰摇摇头：“我们每年给学校拨多少钱啊？这安县一中可是我们县教育的门面啊，这保安室里墙角居然有蜘蛛网？而且墙面掉漆，电线也乱做一团，这跟我们大校的气质非常不符啊。这要是给检查组看到里，不被他们笑掉大牙？”

马建国的衬衫已经全部湿透了：“马县，马上安排人重新刷漆，好好清理。”马建国转头向程河说：“叫你们校长明天就回来，这紧要关头还培训什么？这个示范创建是大事，再好好动员全体教职工，都参与到创建工作中。记住，不留死角！”

“好的好的。”程河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已经记了一整页。

“走吧，我说了你们可以不改，但是要是被检查组扣分了，可别怪我们问责。”马县长微微一笑对着程河说道。

“改！我们马上改！”

看着马华峰和刘威上了车，张建国叹了口气：“我认识县长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这么严厉过。”张建国转头对程河说：“马上叫校长回来安排工作，务必要全校总动员。这次督办单肯定很快就会下来，下周省里会来检查，务必要加班加点，按照手册标准再过一遍。”

“好的好的。”程河赶紧点点头。天越来越热了，程河脱下眼镜，镜片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