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微博上关注了一位译者,他叫孙仲旭。翻译的奥威尔《一九八四》,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都十分受好评。他不是知名的博主,是踏实的学人。在微博上,隔一段时间他会发一些感触,和最新的译作文字,结合时事的文学见解。话语出色,态度平实。他最后一条微博更新在2014年8月4日,如今已经快三年过去了。他是抑郁症患者,自杀身死。
到今天,他最后一条微博上,仍有最新的留言。有的年纪很小,对他说:一个高考失败者,来看看您,愿您安好。有的也是译者,对他说,每当在翻译路上感到迷茫时,就来这里看一眼。有的是普通的读者,他们拿出奥威尔与塞林格的时候,就会想到他,心绪一下低沉。
鲁迅说,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对一个用辛勤工作换来认可与记忆的人而言,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慰藉。
我一直记得他,虽然,他翻译的作品,我都没有读。
有时候会产生一些很奇怪的情绪,一个和你素昧平生的人,却可以在一个可有可无的领域,影响你的生命,它不轻不重的悬在那,像一缕乡愁,不想靠近,又满怀情感。
我入行之初,对总监抱怨,说我们的所有推广方案,所有活动方案,所有在甲方要求下作的工作,最后都是零。没有任何作品留下来。那么一年的时光,我们存在的明证在哪里?总监只是笑,笑我的文艺气。
人行走在时间里,如风行于水上,总希望激起一点余波,做人生来过的证据。普通人最可行也最从容的做派,是生孩子,生一个两个三个,让染色体一代代传下去,地球是你的地球。此外也可以作恶,为非作歹,二三十年过去了,城里的人提起来,仍会念叨。行善则难许多,古天乐被记住了,逸夫楼被记住了,那做了许多善事,却连当事人都遗忘的,也有。
什么法子都比写作来的容易。我小时候读一本童话书,叫刘建共童话选,那本书停在记忆里,后来从未有第二个人再和我说起。当然他的写作也是成功的,至少介入到我的生命里,影响我记忆至今。那些未曾被记下而用心书写的作者,相信会很多。
杜甫在中唐之前,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诗人。司汤达如果不是百年后被一帮学院派推荐,只能继续躺在图书馆,供时间残骸的打捞者缓慢发掘。运气是永存的一部分,每一部现在我们耳熟能详的名著,都是意外和天才的混合。
至于普通人,能记忆你的,只有家人。家人过了三代,你便是墙上的一张纸,或端庄或淫邪的笑着。我的一位发小,祖籍是河南汤阴人,说自己是岳武穆的后代。他的生命史可以清晰追溯到久远,但和他似乎又完全没有关系。我读说岳的时候想不起他,读满江红的时候想不起他,等见了他,一拍脑袋,说你是岳飞后人呢。但岳飞的故事和诗词,我还是联系不到他。
甚至养的狗也并不真能记得你。你以为出门后它守在门口等你归来,用感动把自己填满。但狗可能只是条件反射,它知道某个直立行走发出可耻叫声的动物再出现的时候,它的寂寞和食物都解决了。
我们一直努力的缅怀和不被遗忘,也许也只是想等一个叫时光的奇怪动物再出现时,能把寂寞和心灵的洞一一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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