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老刀,就倒挂在厨房的东墙。陈旧的木质刀柄,已被握刀的手磨去曾经的厚实和圆润,几近变了形。朱漆早掉了,如今露出朽木的颜色,跟一道道树木年轮的模糊纹路。黑色的刀身,表明它铸铁的身份,注定有一天,会遭锈蚀;也会变薄、变轻,最终失去以往的力道。
这把老刀,母亲用了二十三年;跟着他,也有七个年头了。加在一起,正是他的年纪,说明同在那一年,家里添了他,也添了这把老刀。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在他印象里,母亲似乎总爱端详他,然后莫名的叹口气,说自己命运不造化,盼了许久的闺女,却又生下一个男娃,说完就摇着头笑。他想,也许母亲的确是期盼女儿的。她性急,并无耐心调教男孩的调皮和淘气;所以喜欢文静的女孩,喜欢听她们轻声细语,喜欢看她们文雅端庄,并可以从中体味莫大的安详。
于是,他便被母亲有心或者无心的当做女儿教养。
母亲喜爱教他烹制各样菜品,之于她,这是最大的乐事。他便早早有了这样的记忆:他站在案前,脚下踩着小板凳,小手握着刀;母亲就站在身后,手里握着他攥刀的小手。于是他借着母亲掌心温暖的力,一下一下,轻轻的切……母亲放开手,叫他自己切。他便小心翼翼,颤悠悠的切。菜品被切得大小不一,他撇下刀,对母亲说:妈,我不行!母亲便笑道:儿呀,不怨你。再来!
七年前,刚刚毕业的他,拿定了独闯异乡的主意。母亲用持久的沉默,表达了应允和极大的不舍。
临行,母亲把那把老刀用报纸仔细的裹了,塞进他的行囊。他问妈我带刀做什么?母亲说带上吧,工作并不那么好找,带上它自己做饭,可以省些开销,也干净,我们放心。他点了一下头,觉得再无什么话可说,便拎起行包默默下楼。
走在楼间砖土的小路,他并不敢回头,他知道父母就站在窗前望他。就像念大学时,每次假期结束,到了返校那天,父母便站在窗前目送他离开,直到他走出他们的视线;然而那时,他会停在砖土的小路,回过身,腾出一只手,摆动着向父母说再见。今天,他却不敢回头,不敢向父母说出再见。他想这一走,便是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可能许久的告别父母,而并不知何时才能真的再见。他不敢回头,他的眼里也有泪水,怕被父母看见。
那把老刀,便一直伴着他,如今,已有七年。
七年间,他也算顺达如意。虽不免品尝世间五味,但他只用了七年,便真的为自己筑起了一方天地。有人开始向他祝贺成功,他感到一丝欣慰。
七年间,不论多忙,他总会尽量回家,自己做饭吃。像母亲一样,烹制食物也成了他的喜爱。偶尔有朋友来家中小聚,他更要亲自下厨。朋友见他切菜配料丝片均匀,做出的饭菜又味道可口,都夸奖他厨艺高超。他便推说哪里敢当,都是母亲传授的技艺精湛罢了;还说自己更不懂得什么刀功手法,着实是刀好……说着,便回头望了一眼挂在东墙的老刀,心中生出一股离乡思母的惆怅,于是自顾自一笑道: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一场经济危机席卷全球。突如其来,却迟迟不去。他也未得幸免:一次致命的投资失误,令他一夜之间,回到原点。他并无足够的胸怀,承受这个现实;他便在黄昏里醉去,在黑夜中哭泣。
铃声撕破夜的寂静——电话那头是母亲。
他便哭得更加卖力,像个孩子。像母亲怀里永远长不大的那个孩子。他向母亲哭诉:妈,我错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并没有哭,而是缓缓的说:儿呀,不怨你。咱们再来!
长夜过去。他擦掉眼泪,踱进厨房,拿起那把老刀,静静的握在手中。他忽然感觉自己在变小,小到只有站上板凳,才能摸到案前;他用小手握着刀,母亲就站在他身后,握着他攥刀的小手。他幸福的感受母亲掌心的温暖,这温暖给了他走下去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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