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里有个情节是这样的,只七八岁的涂山璟和略大他一点的哥哥一起玩儿,突然掉下瓦砾,哥哥为了护住他,额头被砸出血。涂山璟哭着大喊救命,母亲即刻冲过来抱住他,问伤在哪儿,疼不疼,他一直告诉母亲,是哥哥被砸伤了,希望母亲快些走过去看看哥哥,哥哥当然也非常希望,巴巴地等着。但母亲掉着泪,只紧紧搂着他,心有余悸万分感激上天地说,幸好没事,还好没事。
涂山璟的哥哥仍然是孩童,不解母亲之举动,渴望不得,瞳孔发抖,想思考出答案,譬如,是否是哪里做得不对,却无解,十分心碎。之后,哥哥变本加厉讨好母亲,母亲则更加肆无忌惮宣泄对哥哥并不明说来源在何处的仇恨。
仇恨有两种:视而不见,暴力报复。所谓视而不见是需要时不在,痛苦流泪时无视,平日里当做空气。用意志让一个存在的人完全不存在。而暴力,则是冷暴力,语言暴力,纯粹的强弱对比之下力量的暴力。
无论再怎么饱受折磨,哥哥仍然对母亲千依百顺,或许还在内心希望母亲长命百岁。
母亲死后,哥哥痛不欲生。怪自己哪里没做好,导致母亲去世。自始至终没被看见过,那看向涂山璟万般慈爱的眼神永远不会停在自己身上,而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已死。死亡这件事,死去的这个人,对哥哥,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在黑暗中,自此盲了,再也看不见光。
人总要凭借点什么活下去的,哪怕是仇恨。也好过无声溺毙在命运看不见的深渊中。于是,哥哥把对母亲渴望而不得的终生得未曾有的母爱转化成恨意,疯狂涌向涂山璟。他叫涂山璟很快一无所有:囚禁多年,承受非人折磨,全身是各种各样的伤口,沦为乞丐。
没有这恨意,哥哥活不下去。有这恨意支撑,哥哥终于能够痛苦地活着了。只是,这变质的,扭曲的,暗黑的,毒虫啃噬内心的活着,不过是在重复父母恩怨未了的宿命罢了。
涂山璟的奶奶后来说出真相,哥哥并非母亲所生。这仿佛就坐实了曾经母亲辱骂哥哥的话,肮脏,心思歹毒。
一语成谶的到底是那句诅咒命运的话,还是命运叫他们活成一种诅咒。只觉一切事出有因。哥哥按照母亲的话去活,冥冥之中,似乎还是在求认可。
既然涂山璟是二公子,那么,想必他们的父亲与别的女人生下哥哥,是和母亲成婚不久。父亲未曾出现,应是没过几年就已去世。那么,上一辈人的所有罪孽便被哥哥一人承担,任由不是亲生母亲的母亲不死不活地羞辱无视。哥哥成年后对涂山璟所做的一切,是报复母亲,或许也是报复他自己的命运。若此生难以解决这死循环一般的宿命,只怕还会延续下一代。
哥哥在《长相思》里是不太重要的角色,但他仇恨的来由,他掀起的家族风浪,有很清晰的脉络,有出处,有归处。让人慨叹。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里有个案例和这个非常相似。个案和弟弟一起玩,受重伤,母亲听到哭声慌忙冲进来,一把抱起弟弟就开车送去医院,自始至终,母亲不知道受伤的人是他,从未看向他一眼。从医院回来,也没有问过一声他的伤,他的痛。仿佛一切未发生。
成年后他有许多心理问题,做出很多丧心病狂匪夷所思的事——明面上都与母亲无关。咨询之初,他从未提过和母亲的事,事实上,他早已经忘记少年时的经历。但在深入治疗之后,由一件事引动,他说起和母亲的相处。有一次,他和母亲掏心掏肺,诉说了很多自己的不如意,伤痛,哭得很伤心,希望母亲安慰,但母亲沉默着双眼无神地抽着烟,面目空洞,仿佛不存在一样。在他说完停顿后,开始急切跟他讲自己哪里哪里不舒服,头昏,胸痛,烦闷,失眠,一直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地说。这个人在诊室泣不成声,一度窒息,他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正在消失,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就如同水土流失那样,一点点没有了。再然后,他突然就记起小时候受伤这件事,无比清晰地描述出来,说那种自己在消失的感觉,和后来这次母亲的完全不回应,没看见,一模一样。
幸运的是,个案被心理医生治愈。但涂山璟的哥哥,在仇恨里煎熬。
如果从佛家角度上讲,涂山璟的母亲若愿意与哥哥结善缘,可能就不会有涂山璟后来的遭遇。或者说,如果哥哥有悟性,理解母亲所遭受的被背叛羞辱的痛苦,便理解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不强求,不渴望,各自活着,兴许也不至于有后来。但两者之间,始终是幼小的哥哥是弱者,能做出改变的只能是涂山璟的母亲,可惜她做不到。到了涂山璟这里,他的确因为知道一切事出有因,选择宽宥。然而时间过去许多年,千丝万缕,错综复杂,新仇旧恨,已经捋不清,回不去,注定会流血牺牲,只是,有人停着等,并力所能及做出好的改变,终究会让蔓延的仇恨停止蔓延,已经蔓延的慢慢枯萎,原地死去,得到了结。
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苦痛仇恨要及身而止。只是凡人如我们,终究心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要心甘情愿去做些改变,很难。不过,若是想到此时不改变,可能会有更严重后果,可能还是会力所能及做点什么吧。
至于说,没有仇恨,就是完全的没有缘分却成为亲人,那么,真的是痛不欲生啊。只能捱到成年,自救,或需求专业帮助。
佛家讲放下,不知要怎样才能放下。如果能放下,当然,也就得大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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