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快乐的时候,我总是期待立秋的到来,仿佛它可以让我听到流泪的声音。在印象中它出现的频率并不高,在节气里它的排序也不先不后。但每想到它我就感到无来由的亲切。在我身高还未定型时,总欺负人也被欺负,总使人悲愤也为人悲愤。两个后者占比多,这亲切的感觉也尤强烈。从那时起,立秋就挺温馨的,后来我像人们一样忘掉它,我希望我能和人们有点不同:希望立秋从人类中突围,重新温馨。
我看立秋是一年的黄昏初始。黄昏代表着无数逃逸的机会和邂逅的机缘。没有乡村生活的经验对于写作似乎是一种可耻。因为夏苞米要灌浆泛金黄,也许我该写到立秋十天遍地熟,写到漫山遍野丰收的预兆。但有的节气不应该从属于观念世界,不应该从属于这身不由己的语境。立秋在城市是个绝望时分,因为什么也不会发生或者改变。一切仍在夏天,空气是摆凉的乳制品,带着鼻涕的黏味。它不像是从现象里传来,倒像从时间之外,过去或者未来这样的维度传来,或者是被剪辑进来的。好像电影里的一个符号,带来了遥远的不真实,以及此时此刻人们一定是身在这一年深处了的感觉。
白露到秋分的日子里,日光之下无新事,但是月光之下有。夜空确实是澄滜圆润莞尔率真了起来。于是在世论引导下,立秋的景也时时有清高的倾向,不过从近处看,它们很生动。温度和节气的矛盾很有些致幻效果。最好是在冬凉夏暖的房间午睡,傍晚时醒来一层油汗,窗外人们的细语,和风吹行道树的声音,透着这个时空的安静、空旷,和沧海一声哈的飘泊。感觉不到是在一张床上,床被人忽略,身体离地面有些距离,飘浮在半空。把这飘浮的身体移出窗,移到外面的八风不动的混凝土林间。孟子讲望道而未之见。这简直是立秋画面(身秋而未之觉)。道已在眼前,看着它就像没见一样。说这话的古人见过道了(我们又是否真见过秋)?立秋很有可能是一种愿望,愿望过于强烈,就像爱人般地来到了眼前,这虚妄吗,不。秋已经可望了,人们却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秋。太平常、很陌生,让你想不到这是真相。我们对它的想象妨碍了我们。
其他的节气,与现世未免太融洽了。它们有它们的花团锦簇,我欢喜看这立秋兀自冷清冷清。但是也没必要强求,当浪漫太落后,人们就用现实来弥补,当浪漫太超前,人们就用现实中的梦境来弥补。浪漫本身弥补不了任何东西。感受它的最佳方式,或许是不出门,从阳光待到星光,如果下雨就感受一会云光。等到这一天大度地离去,再从各自的洞穴中缓慢走出。这是企盼奇迹或异数的投降者的姿态。与秋老虎溽热中透着虚无的特质不能再搭。虚无比明丽来得深远。
不会有人怀疑自己经历过立秋。但当他们再次经历时,一定有人会为自己没有产生随叶子轻轻落下的感觉而失望。会有人把窗门打开,想听到秋雨或者叶子落在外面的声音。春雨连绵夏雨轰响冬雨凛冽,人们知道秋天,则首先是因为雨打在物体上的气味。仿佛一头小时候的动物,一直到节气与人双双睡去,动物的嗅觉还在谛听。要是没下雨没落叶没降温酷热依旧怎么办呢。立秋有不愿人类知道的秘密,人类有不愿人们知道的过去。也许前者轻松点,愿你我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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