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写游记，还是很多年前去了一趟巴西。那一次之所以写，是因为觉得这一辈子能去南美洲的机会就只有那一次了，然后期待和实际严重不符。在我的期待中，在巴西那是要在里约的沙滩上穿着连体泳衣吃烧烤，然后看着光着膀子的拉丁美男们流鼻血。网红女神龙姑娘就是这样的。但是实际上我在宾馆吃了七天泡面，还作为最Junior的人还被同行的领导、成功人士、政府官员反复差使，累的半死，认识到原来做NGO是那么的凄惨。所以我觉得律所其实是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挺累，但是和钱成正比。当然做人也突然变得巧舌如簧，令人生厌也是真的。
谁能知道多年之后，我又迎来了一次去非洲的机会。本来我已经对做NGO以及Pro Bono什么的都已经生出一种幻灭感，但是当我看到“纳米比亚”这四个字以后，还是手抖提交了自己的申请。哎呀，去非洲，有能够和当地的检察官交流学习的机会，能够在gender-based violence领域做一点浅薄的贡献，重点是有大草原，可爱的河马和奔跑的小狮子，无法觊觎的长颈鹿，还有屎如导弹的大象，这是多么的美好啊。我从非洲回来之后，在优酷上把所有有小狮子的视频都看了个便，就连头像都换成了小狮子。可见呆萌的猛兽对我有多大的吸引力。
然后我就坐了两个11小时的联程航班，经济舱，在一个微风凛凛的早晨抵达了温厚克的机场，中途还在法兰克福非法出境淘了一套Hugo Boss的西装和Lululemon的外套。当我抵达温厚克的那一刻，内心澎湃着激动，然后拉着行李从飞机走到了航站楼。这个国家首都的航站楼只有四个登机口，还没有廊桥，规模比银川机场还要小三四倍。但是没有关系，谁说人生中只有奢侈和美丽重要，朴素和落后也同样让人向往。这就好像我曾经以为跳舞要跳成叶音那样才是牛逼，但是现在我从能记住一个八拍到能记住三个八拍的动作也是无比惊艳的进步。
一、第三世界女神
作为法学院的“第三世界女神，” 向我表示好感的伊朗人、黎巴嫩人、菲律宾人不计其数（其实只有三个）。 因为我虽然长的挺好看，但是我懒得打扮，觉得赚钱跳舞吃东西调侃别人都比美丽重要。这种朴素的女人观吸引了一堆第三世界国家的善男们，以至于我觉得当我踏入纳米比亚的那一刻，村里最靓的妞就来了。
事实正是如此。中国女生在纳米比亚受欢迎的程度，简直是骇人听闻。第一天我出门在酒店附近的商场换钱和买电话卡，就有一堆游手好闲没有载客的出租车司机冲着我喊 “give me five dollars!” 然后有一个小孩子追着我要钱。我本来打算给他一点coin，但是他说给他50 dollars (= RMB 25)。我一听小孩你干脆去抢好了，然后就赶快逃跑。卖电话卡的地方在一个破旧加油站旁边，当我进入布满了华为小米和Vivo的手机小店之后，看到一个肤白貌美的中国女孩和一堆纳米比亚大爷大妈争论价格。我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们在说英语。女孩看到我进来，跳过队伍前面的一堆人用中文问我干什么。我说我想要买电话卡，我也想要换钱（纳米比亚周末银行不开门）。女孩说，我这里不卖电话卡，但是你去下一个店，说是我介绍的，他们可以10 dollars卖给你。另外你要换多少钱？我给你换。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果然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同胞可以给同胞提供帮助的事实。于是我和她用特好的汇率换号了钱，然后就去了隔壁。
隔壁这个手机店，是三个巴基斯坦人开的。一看到有个中国女孩进来，三个长胡子大男人站起来接待。他们问我要干啥，我说要买电话卡。他们说，二十。我说，啥？隔壁那个女孩说十块钱。然后他们说，十五。我说，十块。他们说，哦你是Gloria介绍来的啊，"we love Gloria.” 然后十块钱成交。我那个时候心想，我作为一个工资还比较可观的律师，为了这人民币五块钱压榨我们的巴基斯坦兄弟们，为祖国的国际关系做出了负面贡献。但是砍价的乐趣绝不可以区区数值来衡量。然后最左边的那个巴基斯坦人给了我电话卡，还把电话记在他的手机上，再次证明我第三世界女神的称号所言非虚。
然后我就一路小跑跑回宾馆，从此不敢单独行动，在宾馆里面妥妥吃了十天将近一样的饭。第三世界女神就这样销声匿迹。
二、蹦蹦跳跳
开始工作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居然是一个老师，也就是说，我是一群老师当中的一个来给当地的检察官们教授如何进行庭审，虽然我本身也准备做庭审当中的证人。在法学院我最喜欢的科就是庭审训练，虽然我的表现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但是耐不住大神带我飞，一个本科MIT Mock Trial的教练级人物带着我妥妥赢下我们的案子。举个例子，这就好像王子豪和叶音关系特别好，一路和大神在一起，就打入了这街的决赛。和大神在一起工作的感觉真是四两拨千斤----事情不多，还赢的漂亮。
但是当我自己要被推举出去当老师，帮助学生发现他们的问题的时候，挑战就来了。老师这个职业也不是谁都能做的，而且学生都是经过正规学院训练出来的检察官们。我首先质疑了一下自己的qualification，然后觉得，嗯，没什么问题。但是作为整个老师队伍里面最junior的一个，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母语非英语的妞，我就采取了态度温和、细致认真的工作方式。当然我们有些资深的法官和律师采取了散发魅力型的演讲工作方式，也还是很不错的。
这个庭审的教学其实对于学员是有点尴尬的。上完讲座之后，要自己到台上操练开庭陈述，总结陈述，直接质询和间接质询。这对于在欧美这种从小鼓励孩子表达自己观点的文化来说没有什么，但是纳米比亚有点像中国，都是大课堂教学法，没有什么实践课程。所以同学们一个个上台都紧张的要死，出现了各种尴尬的姿势。比如说，左手全程放在身后，右手瞎比划的。我video review的时候给这个哥们提醒了三次这个姿势有一点生硬，第四次我只好说，“你喜欢就好。” 还比如说，一边说话一边左右晃悠的，眼睛乱瞟的，自己尴尬地笑的。那种眼睛乱飘的在video当中看的特别明显，大概是因为肤色和眼球颜色对比太强烈的原因。但是到后来经过反复纠正，大部分学员在最后一天的庭审的时候都正襟危站，眼神坚定，让我非常满意。这就好像我生硬的standing post被hip pop老师硬生生纠正成晃来晃去的一样。
除了对于姿势的纠正，还有演讲的内容。我们这次模拟法庭教学的内容，是一个家庭暴力/强奸的案子。大致内容就是，A和B同居了一段时间，然后有一点关于生意和钱的纠纷，然后一次外出喝酒之后，B说A强奸了她，A说他们自愿发生关系。然后律师就分别代表检察院和B进行庭审。这里头有很多很技术性的东西，但是我们惊诧地得知纳米比亚检察官们居然不允许进行开庭陈述。原因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检察官给了开庭陈述之后，过度承诺，结果在庭审当中没有兑现，导致输的很惨。然后检察院就发了一个通知，从此以后不允许使用开庭陈述。同行的法官都觉得非常震惊，典型overkill，所以他们就去找检察总长和最高院法官去提意见了。。。法官们的行动力可见一斑。
还有在直接和交叉质询的时候，有的时候我都特别着急。学员们直接质询的问题一个个都是反问句，交叉质询的问题都是开放式问题。这还是小问题。让我真的特别着急的问题是，律师们特别喜欢帮助对方。律师们对自己的adverse witness问了很多开放式问题，幻想着证人能给自己需要的答案，结果证人们一个个抓住机会，为己方立场长篇大论。律师们一定要明白，咱们这个职业是最不允许幻觉的地方。比如说吧，在我当律师之前，我觉得所有在马路上看我一眼的男生都喜欢我。当律师之后，我就不这样了。在最后一天的庭审当中，我作为B方律师的adverse witness，在本方律师直接质询气死我的情况下，抓住对方律师交叉质询的问题把所有的案件关键点都说出来了。我真是一个大大大大坏人。
同行的法官当中，有一位来自圣迭戈的Michael法官，特别特别有意思。他是NITA的board member，每天都在西装里面穿不同颜色的袜子，然后蹦蹦跳跳地给学员们进行演讲。他说他有一次开车去上班，车里放着hip pop的音乐，到了法院停车场大家对他投来尴尬的目光。本来我们这种Junior，是过去做video review和扮演证人的，但是在我和Michael法官的session里面，他让我去做faculty critique，自己去扮演证人。结束之后他跑过来说 "what an amazing job you have done!" 还请我去NITA去做faculty。我说，我可以先去参加下庭审，因为坦率讲，批评别人比自己练好这件事情容易的不是一点半点。而我只喜欢调侃别人，不喜欢批评别人。
Michael法官绝对是我此行我喜爱的法官。没办法，谁让他也喜欢hip pop。
三、靠卖惨赚钱
对于纳米比亚最让人震惊的一点，是当地最挣钱的产业居然是旅游和交通业。我没有带驾照，但是貌似外国人业不能开车，于是我就只能雇一辆车，一天1200，献上膝盖。去国家公园坐车看动物，四个小时1400，再次献上膝盖。但是没办法，心中留着血的我还是交出了银行卡，因为下回我可能也不会再来了。
我的司机一路上给我讲他的家庭。大概是认出了我的八卦体质。他二十出头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十八岁的还在学校的姑娘。于是他努力开车挣钱；然而姑娘家里发生了变故，父母去世，她是长女，她不得不辍学找工作。爱她至深的他希望她能够完成学业，并且答应帮忙照顾她的弟妹。然而姑娘心意已决，决定工作。于是两人同居，不日生出一对儿女。痴情司机屡屡求婚，姑娘屡屡拒绝。最终家中失火，姑娘没有抱着小女儿跑出来，害的司机冒着大火冲进火场救出嗷嗷哭泣的女儿，留下了火烧的疤痕。经此之后，他非常生气，不再求婚，两人最终分手，孩子由他抚养。他想要再去找女朋友，但是姑娘屡屡从中作梗。司机发奋图强，想要自己买车建立一个运输公司。
你知道，和一个律师讲述一个纯粹突出自己高大伟岸形象的故事，是多么的危险。旁敲侧击之下，原来姑娘也同时在照顾着子女；他当日出门，就把孩子留给了姑娘。当然，司机还提及以前的中国游客听了他的故事，有多么感动，给了他多少钱资助他的开公司野心。我心想，你这赤裸裸的要小费，还能更明显一点不。我心里也有点同情这个姑娘，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前情人在外面面前是如何描述你的，和他分手，也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写完了以后，看了一眼当初的巴西游记，特别难过。写作水平掉落了好多。
如花2019.7.31记，10.1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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