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我坐在躺椅上,春天的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我的白发在风中飘荡,我已经很老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去天上看看我的那些老朋友?
我出生在晚清,家里是江南最富有的绸缎商大户,父亲眼界通达,让我们兄弟姐妹留洋长见识,那时我还是个少女,回国后真真很不耐烦那些迂腐的虚礼,和那时的进步青年一样一心想要改天换地。所幸家中父母开明,不多加干涉,我很自如。
回国那天,云朗来接我,他一身月白长衫,对我微微一笑,我一身最新款的小洋装,蹦蹦跳跳跑向他,他开车送我回去的路上,我对他大谈这三年来我的所见所闻,他还是像从前那样,浅笑着随我叽喳闹腾。“什么嘛,你怎么一点也没变,not funny”他抓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还是笑着说“你觉得我没变,那不是挺好”“好什么好,现在时代飞速变化,你我都应该与时俱进。正如孙先生所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睛里深邃无波“九妹长大了,眼界开阔了”我得意的笑“那是,我也是受过先进教育的人啊。”
回家后,一番家长里短自不必说。晚上睡在我三年没见的床上却一点也不陌生,房间里的陈设没变,恍如这三年我也未曾离开,不知不觉我睡着了,梦里我想起儿时的事情:五月的槐花开满了树,阳光从缝隙中投下斑驳的影子,我和阿台坐在树杈上,甜甜的吮吸着花蜜,云朗在树下巴巴地看着我们,阿台说“哥,你上来啊,槐花蜜可甜了”云朗装模作样地手背后道“君子不做如此……如此有失风雅之事”我们哈哈大笑,阿台手舞足蹈一不留神将我推下树。我的胳膊被划上一道口子,不停流血,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云朗反手打了平日里最宠的弟弟一巴掌,“看你干的好事”。阿台看我的血也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啊”云朗没说别的,掏出手帕将我的胳膊包住,赶紧带我回他家。不巧陆伯伯在家,一看我满胳膊是血,赶紧让婶婶帮我上药包扎,责问两兄弟怎么回事,明白后就要打阿台,云朗赶紧抱住阿台“这事不怪阿台,怪我没有管好他们,未尽大哥责任”我知陆家家法严厉,赶紧抱住陆伯伯大腿,“别打,别打,阿九不疼了。”云台哭,我哭,云朗哭,吵得陆伯伯失笑,“好了好了,我不打,但你们一定记住下次可不许受伤了。”我们瞬间破涕为笑。
㈡忆往昔,年少小,花事了,知多少?
在家中休息了一天,早上起来,我同妈妈讲了很多话,她还是那样恬静慈爱,爸爸问我在俄国学习的东西,我是受了十月革命的许多影响,回答地字字铿锵。爸爸叼着烟,笑嘻嘻的不说话。妈妈问我和陆家的两位少爷相处如何,“他们呐,还和以前一样啊,云朗还是谦谦君子,云台嘛,对了,我回来这,他怎么不来瞧瞧我?”妈妈说“云台啊,你走了没半年,他也闹着去留洋,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回来了笑话他,就这么,恐怕还得一年半载的才能回来。”爸爸看看妈妈“云台是挺上进的,云朗也不错啊,他帮老陆这几年把茶庄经营的井井有条,关键是稳重。”我好歹出去见过一些世面,知道这老两口什么意思,就眼瞅着他们一言一句,我就不搭话。他们看看我,咳了一声,好了,不说了,你也该去看看你陆伯伯一家
刚来到陆宅,伯伯婶婶就迎上前来,我送上俄国的熊皮鹿茸,互相客套一阵。“云朗呢?”陆伯伯说“嗨,这孩子,心大啊,我们世代简简单单做点生意就好,他偏偏要和日本人合作,这不是败坏门风嘛。”我一愣,“云朗他应是有分寸的,伯伯不要担心。”婶婶说到“是啊,我的孩子,我知道,他断不会做有愧家国之事”。陆婶婶在我们有记忆时就是个美人,总是穿着合身的旗袍,就是体弱多病,但也是有西施捧心之美。
回到家,我想着陆伯伯说的话,云朗怎么会帮日本人做事?他可是从小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我现在还记得小小的他君子君子的,总是以大义为先,他肯定有苦衷的。可想起回归来那日,他对我的眼神,是欲语还休,我等等他,他会来找我的解释的。可是过了一礼拜,他还是不来看我,我心中有些慌,好吧,山不就人,人便就山,于是主动去他家茶庄找他。再会客的茶室里,我却看到他恭恭敬敬的为着一位身穿和服的女子敬茶,云朗看到我,慌忙起身,“阿九,你怎么来了?”“我为何不能来,你忘记我刚刚回国吗,你不来寻我,那我就看看你吧,看来是打扰你了”我冷笑道。那女子闻言抬头,好一张芙蓉面,她看看我,我看着云朗,“云朗君,”她轻声说“今天与你谈论茶道,樱子受益匪浅,改日再来讨教。”云朗颔首,让仆人送客。“我与她,只是生意往来”云朗看着我说,“哦?是吗,说不定往来往来就不仅是生意了,再说,你为什么和日本人有牵扯,去年他们才建立了汪伪政权,妄图染指中华之心世人皆知。”云朗笑笑,“阿九,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汉奸的。”不知怎么,我从小对他的笑就没有抵抗力,总觉得看见他笑,我就心定了,莫名觉得一切都不成问题。
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这几天秋雨绵绵,我也难得没法跑出去玩,闲暇之余,学着做做小点心,什么云片糕,蛋黄酥,红豆糕……我有心卖弄,挑上几块打算送去给云朗尝尝,走进他们店铺沁心轩,看见云朗正选着些首饰,我好奇,“你挑这些东西做什么?”他立即起身,“阿九,你怎么来了,哦?还拿的有吃的。”我瞥他一眼“你现在是大老板,日理万机,肯定得我主动看你啦,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试试吧。”他笑盈盈地捻起一块红豆糕正要往嘴里送,“喂,你还未回答我,你几时学会玩赏这些女子喜爱的东西了?”“咳咳……你这小脑瓜里想些什么呢,这些东西是老于从北方收的份例,明天是樱子小姐的生辰,我应当送她份礼物。”我手中正捏着路上摘得小茉莉,没注意的掐断了花茎,“那我也想要一个无妨吧”“好啊,你随便挑啊,就当作回礼”他嚼着点心“甜的。”我坐得端正“你要送她哪个,我就要哪个。”“你要哪个,我就送她你不要的那个。”没防备地让我嘴角上扬。
第二天,我让云朗带我去樱子的生日会,他不让我去,甚至于有些严厉的说“你一个女孩去那干嘛,那里大都是日本人,你一定不喜欢。”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也不喜欢吧,可你不得也要去吗,我陪着你吧。”他怔一怔,然后说“不行,你不适合这种聚会”我认真的说:“我好歹留过洋,见过些世面,你担心我是多余的。”他仔细的看着我“你能忍住,便好。”
那天晚上我将三年学的装扮技术充分应用,把自己打扮光彩照人,穿着一直不舍得穿的明黄色公主裙,那是我在看《格林童话》时就期许的贝儿的衣裙。一次机会缘巧合才得到有如此相像的。在楼下等着我的云朗明显是被惊艳到了,因为我看到他的眼睛像星星亮了,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睫毛不算太长,我就喜欢这样的。眼珠像黑曜石一般,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他穿着一身西装,宝蓝色的领结,头发难得的全向后梳,显得器宇轩昂。“咱们是不是会喧宾夺主了,而且有点洋派。”他说。“挺好,让那些倭寇知道中国并不全是迂腐落后人喽。”我说。
一挽着云朗走进华茂饭店,众人果然向我们行注目礼。看着今天的樱子穿着一身孔雀旗袍,我一愣,她看着我也愣了,“云朗君,这位是?”我笑笑“樱子小姐你好,我们见过,我是晏九,云朗的……”看看云朗,两人一齐说“至交好友?”嗯嗯嗯,是的。樱子是他们日本一位高官的女儿,因为曾留学欧洲,并擅长各国语言,成为一个外交官。她看看我,“九小姐好漂亮。”我说:“樱子小姐气质不凡,将我们的旗袍穿的很有家乡感。”她呵呵一笑“我倒是挺想有个中国丈夫让我把中国当成家乡呢,我再去那边看看,怠慢了。”说着看了看云朗,飘然而去。“喂,有人看中你了,开心吗?”我推推云朗,“谁啊,什么时候?”他笑着说。“你先坐会,吃点东西,别乱跑,我需要应酬应酬。”我点点头,看着他在人群中走走停停,游刃有余的与中国人,西方人,日本人你来我往。有些人瞧不起中国人,故意灌他酒喝,不要香槟,偏偏用威士忌,他也是翩翩有礼地接受,他在笑,可是眼睛没弯,笑意只达唇角。眼睛被酒气熏的发亮,他醉了,可是说话间逻辑分明,我不由得心疼,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下练就一身绝技的,不让对方看到他一点卸下防备的样子。我走过去,“各位先生女士,你们光劝他酒怕不公平吧,这样吧,我喝一瓶你们就别灌他了怎么样?”“阿九,你别胡闹。”我不理他,将一瓶威士忌喝掉。“喔喔喔,Mr.陆,你的红颜知己很有气势啊,巾帼英雄,是这样说吗?哈哈哈。不错,中国还是有人的。”云朗没理他,将我带到沙发上坐下,“阿九,你傻不傻,逞什么能呢你!”“我才不傻,你没发现我是,拿着酒去的吗,我把威士忌倒掉,换上香槟的,就是,没茶,要不然更占便宜。”我得意的笑。
可就算只是香槟,我好像也有点晕乎乎的。迷糊间,我感觉自己趴在云朗背上,他说“咱们回家,家里有醒酒茶。你下次不能强出头了,知道吗。”我含糊地说“我……我才不许,他们欺负你,这是,我的专利,知道吗。”他的背微微抖动,应该在笑。在溶溶月色中,闻着空气中甜甜的桂花香,他背着我,步履缓慢,让我不由得如入梦,他似是说了句什么,我却没听清……直到现在,我也愿意用所有换回那一段旧时光。
㈣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云朗要去北边进货,我要求跟着他一起,他说没问题。第二天早上我带着一个小皮箱就跟他走了,他看我好笑道:你真是难得,女孩子家这么简便。我就是与众不同啊。我们连同他家伙计们坐上了北上的火车,一路上风光无限好,天空愈发湛蓝透亮,我们下了火车,又换乘了几辆马车,在一片青碧草原中结束了路程。我们白天采买药材皮毛珠宝,晚上在篝火下烤肉聊天,似乎把分别这些年的事情全部交流了。有一天,云朗撇下我去和一个人谈生意,我觉得他怪异偏偏就央他一起,没想到他这次却很是强硬的拒绝了我,我很生气,心想:你既如此隐瞒必是另有隐情,你不带我我就去不了了?于是尾随他到了一个大蒙古包外面,看见他与一个大胡子聊着什么,后来看他们掀起一个箱子,里面居然是枪!我控制住心里的慌乱,云朗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啊?我悄悄地离开了那里,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河边,望着蜿蜒如玉带的河流,看着牛羊在慢悠悠的吃着青草,我有一种不真实感,我以为他不过是作为生意人对于日本人的虚与委蛇罢了,原来,我还是小瞧了云朗哥哥。我心中涌起了一种复杂的情感,我是感到骄傲的,可是为什么望着云朗笑着来找我的时候,我会觉得无比心酸,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草原上明媚的阳光为他镀了一层金边,晃得我几欲落泪。云朗走过来看着我吃惊的说:阿九……我,我下次带上你就是了啊。我起身抱住他,他明显一僵。“我很生气很生气,你今后做什么都要与我一起。”他缓缓地用手揽住我,没有说话。
回去时,借住的家里的云珠姑娘告诉我们今天有宴席,她像花朵般红润的脸上满是喜悦“是琪琪格与古润的婚礼呢,你们一定会玩的开心的。”我说好啊,正好我很期待这里的婚礼。云朗让伙计拿来了一套当地的服饰“这是我一个当地朋友送我的,你试试看。”我接过来,说声谢谢。我请云珠帮我编发,穿上云朗送的衣裙,这是一套粉蓝色的衣服,上面有着精致的绣花和美丽的珠玉。我准备停当走出帐篷,看见云朗与几位蒙古族少年说着话,他一身深蓝色藏服,脚踏皮靴,腰间一把匕首,显得气宇轩昂,我多见他穿着长袍一身儒雅,也见过他西装革履绅士风度,如今见他如此打扮只觉得他像是在无垠草原上策马飞奔的少年,不知他们聊到了什么,几人开怀大笑,我是很难得看他笑的如此毫无顾忌。他的牙齿整齐洁白,笑起来也让人不觉勾起嘴角,美人要求明眸皓齿,原来男人如此也让人心动。我傻傻的就盯着他看,他回头望向我“阿九,你什么时候来的,嗯,这套衣裙你穿着很好看。”我笑着挽着他,“你也很是帅气啊,咱们现在走喽?”“走?这次我们骑马去。”“可我的马术不怎么好啊。”“那么这位可爱的姑娘与我共乘一骑可好?”“恩准啦。”我们骑着骏马,在瑰丽的夕阳下感受风的奔跑,空气的拥抱……到婚礼现场时,我们在悠扬的马头琴中,看他们“碰门羊”,献哈达,敬美酒。围绕着篝火,少男少女们载歌载舞,云朗和那些小伙子比摔跤,他在毫不意外地被摔了几次后居然摸索出门道,将对方也撂倒了几次,他的脑子向来灵活。我看着他大汗淋漓还笑的放肆向我走来,“喂,你都不疼啊,很开心嘛”“好久没这样运动过了,真的很畅快。”“这位勇士,为了让您更开心,我想为您献舞一曲。”说着我走进圆圈中,虽不会蒙古舞,我的华尔兹还不错,学着其他姑娘的样子,我也跳的有模有样。我开始向他跳过去,围着他转圈,看着他的眼睛。旁边有几个调皮的少年吹起了口哨,云朗先是惊愕,后来一笑,静静地欣赏起我的舞蹈。一曲完毕,他拉着我坐在了篝火旁,我们并排坐着,云朗失笑道“阿九,你今天有些不一样。”“云朗哥哥……”“你可好久没这样叫我了。”“我不是长大了嘛,这样叫你怪难为情的——我……我就是觉得你很不容易,你明明才比我大一岁,你才19,却得年少继承家业,明明对倭寇厌恶到死却不得不与他们有所往来,我知道你崇敬杜甫文天祥,却不得不背负汉奸的骂名,我知道你对日本人虚与委蛇是为了有机会为抗日做事。”“阿九,你……怎么知道?”云朗一脸惊异,“我今天看到你买枪了,你别怪我偷看,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人准备的,阿九,阿九就是很心疼你。”我不自觉的红了眼睛,云朗叹了一口气,摸摸我的头,盯着我的眼睛说“傻阿九,我,并不觉得苦,但求问心无愧。我本不想把你牵扯其中,这条路过于凶险,可是,我们聪明的阿九已经猜到了。呵呵,我以为隐瞒就可以保护你。”我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被保护,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我留学也并不是只学了医术而已,阿九不愿做凌霄花,阿九要做与你共抗风雨的木棉。”云朗眼睛里光芒闪烁,他再次笑的露出了牙齿,然后将我抱住——“谢谢你,阿九。”谢谢你,云朗,你到底没变,永远是我心中那个翩翩少年……晚风习习,人声渐歇,烛火慢慢的跳动,远处传来老人的歌声:
“瓷杯里沏的花茶,怎能没有芬芳,你亲口说的话,深深印在我的心里,刻在我的心上。每座山峰都有顶,山前必有路径,你那相会时说的话,牢牢的记在我的心里,渗入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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