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旧梦（六）

文/暮色炊烟

浮生旧梦（一）
浮生旧梦（二）
浮生旧梦（三）
浮生旧梦（四）
浮生旧梦（五）

奶奶家门口的独腿怪人

幼年偶尔看到身体有残疾的人就会非常害怕，在小孩子的眼中，他们似乎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令人恐惧的东西，尤其是我这样视觉和心理都相当敏感的孩子，看到一次就好几天晚上睡觉不敢关灯。

奶奶家附近就有这样一个人，他只有一条腿，小孩子们都叫他“独腿怪人”。

在我整个童年中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很远很远的距离，隐约看到一群孩子跟在他身后追逐打骂，他拼命地仓皇逃窜，转眼便不见了。

另一次，却让我魂飞天外，心有余悸。

一个夏日的午后，趁大人们都睡午觉的当儿，我偷偷跑出来到门口那棵歪脖柳树下玩，那里是我的百草园。我捉蚱蜢、捏蚂蚁，并把它们放进爬叉（蝉的幼虫）废弃的洞穴里。

我兴致正高，忽然隐隐感觉到附近有人在看我。

猛一回头，吓得我差点坐在地上！

那个独腿怪人就在我十几步远的地方，脸朝着我，一只独腿如鸵鸟一般的立着，纹丝不动，另一条断腿从大腿上半截就没有了，空空的短裤管，以一种很快的频率抖动着。

我几乎瘫软在草窠里，一动不敢动。我紧紧地盯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噗通噗通”地跳，小腿肚瑟瑟发抖，然而他并没有冲我过来。

我是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孔，应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倒也齐整，浓浓的眉毛，眼睛很大却无光，表情木讷，上身的白衬衫把他的脸映的有些苍白。虽然他的脸朝向我，而空洞的眼神却穿过柳条向对面的土坡上望去。

突然，像回过神来一样，他转身飞快地一跳一跳的跑远了。唯一的右脚上穿着一只拖鞋，可跳一下却抵得我好几步的距离，且频率很快，好像【动物世界】里的袋鼠。另一只腿的位置，空空的裤管如旗杆上的旗子，随风猎猎抖动。

他就像个突然出现的幽灵一般，突然又消失了。我靠着柳树，缓了下神，方才飞快的奔回家去，惊魂未定地告诉了奶奶。

奶奶满脸的皱纹平静的像是能容下世间一切的奇闻异事。她带着花镜，一面给我裙子上的腰带缀着扣子，一面慢慢地告诉我这个“独腿人”的故事。

他，是本是个好端端的英俊的小伙子，多年前谈了个姑娘，后来不知怎的人家不理他了。那时的年轻人思想单纯又执拗，一时想不开便要去卧轨。火车开过来，他当然很害怕，却又不甘心，于是伸过一条腿去……

现在成了废人，更没人要了，日子久了，脑子多少也有些问题。不过他从不伤害别人，倒是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见了就冲他扔石子，成群地追赶他，把他吓得四处跳着逃窜，所以他也是很少出门的。

年幼的我听得似懂非懂，眼前闪出那双无神的眼睛，突然不怎么怕了，觉得他好可怜。

差不多有十年过去，在奶奶家附近上小学的表妹不经意和我说起他们学校门口偶尔会有个独腿的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前摆个破搪瓷缸子。
因为只有一条腿，很多小孩子看见了都很害怕，常常绕得很远跑开，偶尔会有胆子大的高年级的学生往里面丢下一两枚的硬币……

后来，学校加强管理设了保安，看到就把他给轰走了，近来已有多日不见。

有些人和事已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