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我却想起了雨水。雨是从云层降落的水滴,而水在空中凝结后再落下,便成了雪,这时基于理科生思维惯性的联想。而在我感性的想象中,她们都具有洗涤的意义——都能洗净一片天地,都能涤荡人的灵魂。
在人们的意识里,雪是最纯洁的,银装素裹像极了童话的世界。而现实中,雪却是肮脏的,童话也只是掩盖在洁白里的假象。雪花飘落在舌尖,是咸咸的味道,雪融化成的水浑浊不堪。小时候我非常不解,看起来是那么纯净白洁的雪,怎么会肮脏呢?
这个孩提时代的疑问,在我经历了时光蹉跎和生活的磨砺后,渐渐明白了。雪的肮脏,是因为她用自身洗涤了天空,洗净了人们看不见的一切肮脏的东西,所以她也变得肮脏了。她不惜纯净无暇的躯体,洗净了天空和大地,也涤荡了我的灵魂。在这一刻我才明白,雪的纯洁,并不在于她的颜色,真正纯洁的是她的灵魂。
关于雪的描述,古今佳句不胜枚举,最让人称道的,莫过于东晋谢太傅寒雪日与儿女讲论文义的典故。“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不知谢太傅的大笑是何意,后人却多以为才女谢道韫的比喻要比哥哥谢朗高明一些。
有心的人会发现,谢家兄妹这两种描述下雪的比喻,说了两个不同时间段的情形。雪一开始下的时候,一般呈小颗粒状,像极了在空中撒盐,在我家乡的土话里,把这种状态叫做下“地油子”,落了一地的“地油子”,走上去非常容易滑倒。渐渐地,天空飘起了雪花,一阵轻风拂过,雪花飞舞飘零,又如风吹柳絮满天飞舞的样子。这如柳絮般的雪花,便是下得最浪漫的雪了。
南方和北方的雪也是不一样的。北方多下大雪,一下几天几夜,可能积到春天才融化。而南方多降“湿雪”,偶尔下大一点,也积不了几天便化了。北方的雪,奔放不羁,像极了北方狂野的汉子。而南方的雪,滋润美艳,恰如南方温婉的女子。读大学的时候,我亲身感受过江城武汉的雪,着实是两种不同的韵味。
对于北方农村的孩子,雪是童年回忆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有时候深冬的一场雪,到来年正二月才消融,山坳里的人家,整个冬天吃的蔬菜,只有菜窖里的土豆、萝卜和大白菜。家乡的土话里有个形容寒冷的词,叫做“冰天雪窖”,听着就能让人打冷颤。
乡亲们把那种刮北风时下得很大、积得很深的雪叫做“窖雪”,“窖”字我至今不明白是怎么个写法,但“窖雪”却留给我很深的记忆。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积了能没过我双腿的“窖雪”,我穿着奶奶缝的棉衣棉裤,背着半个我大的书包,活脱脱就是个小圆球,一路连滚带爬才回到家。
我喜欢下雪天,喜欢在雪地里行走。高二那年冬天,有一次路上积雪太厚,我和同伴从家里步行去学校,从中午走到傍晚,约么走了七十里路。一路上唱着歌前行,天南海北高谈阔论,丝毫不觉得辛苦。这是我青春时代非常难忘的经历,也是一笔难得的财富。现在,我偶尔也会去雪地里走走,去感受茫茫雪海的辽阔。
我钟爱苏东坡,喜欢他的一首《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先生以“飞鸿踏雪泥”来比喻“人生到处”,非常形象并富有深意。天上飞翔的鸿雁啊,踩在了积雪的地上,这雪地上因那偶然的机会,留下了脚爪的痕迹,可是鸿雁还要继续飞行,无问东西。
我想,我们的人生也要像苏子笔下翱翔的鸿雁,不去留恋雪泥鸿爪,只身前行无问东西。要保持雪一般的纯洁,不被这世界的暗流淹没。在新时代的洪流里,我们更要像雪一样用自身去洗涤,洗净那些看不见的一切肮脏的东西,涤荡那些肮脏了的灵魂。
陈敏敏
二零一八年一月二十八日,写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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