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记忆,始于大约三岁时一个春日的下午,站在我家平房门前,挥舞着手里玩具积木拼成的飞机。那天阳光温暖,道路宁静。
家在一座叫映秀的小镇,隶属四川阿坝州汶川县。很多年后这座小镇变得有名,一来是一位在这里生活过的落魄大学生成为了知名作家,写出了庆余年和择天记这样的作品,也让他多年前的一本玄幻仙侠风的“映秀十年事”为人所知;二来是因为零八年的那场地震。
现在回想起来,映秀其实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二台山青葱浓郁,渔子溪清澈静美,河湾里躺着一片片灿黄的油菜花,远方的山顶有终年不化的雪。我那时从未好奇过映秀这个名字的由来,其实,以前觉得映秀是一个土的掉渣的名字,现在想起,水映山秀,或许如此。
那时映秀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小镇。对于前往松潘看九寨卧龙看熊猫或者若尔盖看草原的旅人们来说,它只是进入岷山山区以后的第二个镇子。二一三国道是镇里唯一一条像样的街道,沿着国道途径这里的旅人们却少有驻足。映秀镇里有很多破败被遗弃的建筑,每一个月都有更多的人搬去山外面的都江堰县城。
小地方的日子单纯的重复着,时间仿佛会一直平静的流淌下去。生活简单的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多年以后在梦里的感受还是那样清晰。放学漫长的土路上去转角修鞋匠的棚子里取鞋,然后去探索荒废的房屋,草丛,仓库,或者在钢管和闸门之间蹦来蹦去;一家人晚饭后沿着岷江慢慢的走着,跨江的木吊桥缺了很多木板,总觉得终有一天自己会踩空落下;周末的时候去镇上唯一的市场买菜,好奇着红色的鲫鱼和猪肉上蓝色的印章,市场尽头的油三角很油,肉锅盔很香;暑假的时候被锁在家里,百无聊赖看着路边梧桐的影子还有国道上呼啸而过的大卡,等着钟慢慢的走。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水马龙,生活是厂房,砖楼,仓库,龙门吊,绿色的山和山背后绿色的山,还有晚上停电以后家家户户点起的橘灯;生活是夏天的蝉,冬天的雪,隔壁的麻将和争吵,小伙伴喊着的“电报”和“全国大解放”,永不间断的因为极度湍急水流哗啦啦很吵的岷江,夹杂着起重机的轰鸣声电焊的滋滋声和钢铁的敲击声从窗外传来;生活是吆喝着叫卖的自行车载着的热喷喷的鲜牛奶,大人办公室里的蓝图和牛皮纸袋,双手顽皮吊着吊车的铁钩转圈然后满满的铁锈味,还有小雨过后空气里泥土夹杂着梧桐的味道。
然而这座小镇的一切最终在零八年的夏天有了变化。
从前的家,已经是岷江水下的废瓦。市场,吊桥,医院,都已经消失不见。破败的平房变成了崭新的别墅,土路成了水泥路,这座不起眼的小镇变成了旅游景点,而曾经的学校变成了地震遗址博物馆,听着上课铃声急匆匆闯入的校门,现在要买票才能进去了。多难兴邦,生者坚强,勿忘汶川,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这些都是很棒很棒的,可是如果能选择,其实我们宁愿不要这些,宁愿零八年的夏天不曾发生,宁愿镇子里三分之二的人不曾就那样死去,宁愿卖牛奶的还在吆喝,鞋匠还坐在放学土路转角的棚子里,市场里挂着肉,装着鱼,锅盔的油香味飘的好远,宁愿这片穷山恶水穷山僻壤的地方还如往日一样普通平静破败,而那些远离故乡多年浑浑噩噩的人们,可以偶尔回来漫步在儿时的土路上,做一做曾经的梦想。
愿望停留在梦想里,照进镜子里的却只能是现实。最近常常梦到映秀那些年,担心年龄渐长记忆终会模糊。在这个纪念日里写下来,让自己不要忘记那时的生活,能记得映秀的景象,声音,和味道。夜已深了,狗在门口等着出去遛弯,楼下,人们开始陆陆续续说说笑笑朝街对面的bar走去,慢慢要热闹起来。又是一个惬意的周六晚上,5月13日快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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