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显微镜”

   

心灵的“显微镜”

太阳心语：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与鲁迅比比，透过祥林嫂的眼睛，你看见了些什么？

              心灵的“显微镜”

    ——论鲁迅对祥林嫂眼睛的描绘

“要极省俭地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①鲁迅是“画眼睛”的大师，是“眼科专家”。在鲁迅的众多小说中，描写了形形色色的各式各样的眼睛，如闰土肿得通红的眼睛、《阿Q正传》中的赵白眼、眼睛白多黑少的魏连殳……眼睛成了鲁迅刻画人物形象的主要部分，刻画眼睛成了鲁迅塑造人物形象的主要方法。特别在《祝福》中刻画塑造祥林嫂的形象时，多采用白描手法，用极精练的笔墨，描写了祥林嫂的眼睛。几千字的小说中，就有17处写了祥林嫂子眼睛。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环境下，眼睛也是不同的。即使在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情况下，眼睛所投射的信息也是不同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眼睛可以窥探一个人的心态，是高兴是悲伤或是愤怒，这只是粗线条的。在《祝福》中眼睛是心灵的“显微镜”，能仔细地观察心态的内容，将复杂的思想、丰富的感情都看个明白。透过祥林嫂的眼睛，能看到什么，让我们对准“显微镜”来看究竟。

眼睛是面镜子

眼睛是通向世界的第一条通道。它像面镜子，世界通过眼睛这条通道，才进入到人的头脑中。一般情况下或人生的童年，眼睛都是平面镜，真实、客观地将世界摄入到人的头脑中。头脑中的世界此时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随着底片的增多，人的头脑就会对底片上的景物进行分析、加工、处理，再储存起来，这就形成了人的思想感情。“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历史的产物。”②而在形成世界历史的五官中，眼睛又是最主要的产物，通过五官能再现世界历史出来，特别是通过眼睛很好地再现出来。下面是《祝福》中描写祥林嫂眼睛的句子。

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

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

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

正常眼态的描写。上面四句，都是鲁迅对祥林嫂眼睛自然、客观的描写。眼睛是构成人的一个重要组织器官，眼睛会动，表示一个人生命存在；不会动，则表示一个人要么进入睡眠状态，要么已经死亡。眼睛的颜色、大小、动态等都是人的生理反映的表现。A句“眼睛间或一轮”的动态，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反映，表示祥林嫂还活着。只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祥林嫂生理反映迟顿。BC句“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表示眼睛的一种正常处置状态，眼角上有一种自然的存在物。当然，这里的存在物“泪痕”表示祥林嫂在此之前曾因某事而伤心落泪。D句也是对眼睛的一种客观实在的描写，只是可以推测，昨天或几天前，祥林嫂曾经受过极大的打击，以致悲愤、痛苦到极点，可能伤心痛哭过，可能过度操心劳累，几夜未合眼。

眼睛是面镜子，可以再现祥林嫂生活的现实环境。不同的镜子反映世界的方式不同，影射到人头脑中的世界也就不一样。“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③四句都是作者以自己的自然之眼，观察社会的结果。然后再将观察到的用嘴说出来。这样，一切都显得客观、真实、自然了。是否真实，在于作者观察的底色、角度，还在于镜子的感光面。只要镜子的感光面是平滑的，照射出来的世界也就是真实的。反之，得到的世界就是扭曲的、变形的。

通过祥林嫂的眼睛，使我们看到鲁镇这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祥林嫂是卫老婆子带来的，没有姓，嫁给比她小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死后，在严厉婆婆的压榨下无法生存，就逃到鲁四老爷家做女工。后又被她婆婆派人捆绑了嫁到深山贺家坳，后又死了丈夫，春天孩子又被狼吃了，她又被卫老婆子带到鲁四老爷家。她的遭遇没有人同情，她的灾难没有人理解，反认为她命硬、克夫，伤风败俗。她的悲惨的人生故事却成了人们的笑料，周围的人取笑她，四婶嫌气她，最后又被辞退，无法劳动，失去了生存的环境，沦为乞丐，最后在除夕之夜，人们的鞭炮声、祝福声中死去。这一切都可以通过祥林嫂的眼睛真实地反映出来。鲁镇就是封建社会奴役人民、摧残妇女的人间地狱的缩影。

眼睛是扇窗户

  眼睛是扇窗户、一扇门或一个什么小孔，透过这个中介，就能在这个世界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情况。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就是通过眼睛能看到一个人的心灵，或者说一个人的心灵世界能通过眼睛很好的反射出来。心灵是五官的沉淀，也能通过五官反映出来，特别是通过眼睛反映出来。你的心灵的颜色、形状、美丑，人们都可以通过在眼睛这扇窗户，看出个子丑寅卯来。通过祥林嫂的眼睛，我们可以窥见其在丰富的内心世界。

而且见她瞪着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

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

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正常心态的描写。扒在窗口上，只能把屋子里的东西看个大概。虽然心灵最终通过眼睛反映出来。但在一般情况下，只是反映心理的类型状态。因为距离远，窗户又不具有拉近或放大等功能，就只能看个大概。EH句都“瞪着眼睛”，这是一种特殊的眼态，是一种特定心理所引起的一种眼态。表示祥林嫂对某人、事、物注意力集中，或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对四周的一切视而不见。“钉”、“直”的意思也大抵差不多。I句就有些特别，“旋转眼光”表示眼珠在动，视线在转移，从某物转移到另一物上，是心态过渡、转移、掩饰在眼睛上的反映。

眼睛是扇窗户，可以窥视祥林嫂被侮辱、被损害的心理世界。“瞪着眼睛”，是眼睛的一种特殊状态，但到底反映什么样的心态却无法仔细追究，就像扒在窗上看见墙角有一本书、一个装东西的口袋。书里是什么内容，袋里装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又拿不着，只知道存在着一个物或看见物的表面。“旋转眼光”也是如此。知道眼光在转移、过渡，这是一种运动状态，但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旋转等都无从知晓。

我们扒在祥林嫂眼睛这扇窗户上，看见她被逼着嫁到深山后，上面没有婆婆，男人有的是力气，会干活，又有了孩子。虽然是被迫的，但她慢慢也适应了，对生活多少有了点感情、信心。“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人们都说她交上好运了。但好景不长，男人得伤寒死了，孩子被狼吃了。生存的环境丢了，祥林嫂又在卫老婆子的牵引下又一次来到鲁四老爷家。当初，人们对她的悲惨的人生故事还好奇，还引起了一点点同情怜悯之心，所以她“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就麻木了，反倒用这个故事来取笑她。特别是柳妈，又在这个本已心如死灰的人身上，钉上死后会　　被两个男人锯分的毒钉，使祥林嫂不敢再讲阿毛的故事，逼使她去土　地庙捐了门槛。四周的人都怕她、躲她，连孩子们也躲起来了，她莫名其妙地成了瘟神。她只好“瞪着眼睛自去看雪花”。通过这扇窗户，我们看见鲁镇成了祥林嫂的坟地，所有的人都举着尖刀，对准祥林嫂狠狠地刺去。

眼睛是架“显微镜”

通过显微镜看物，可以放大、缩小、拉近，还可以任意翻动被看物体，就能把物体看个全面、透彻，为研究事物的原因结果，来龙去脉提供最大的便利。对准眼睛这架“显微镜”，我们就能看到人复杂深澳的思想，丰富多彩的情感。在《祝福》中，透过祥林嫂的眼睛，让我们具体看到她兴奋喜悦、后悔懊悔、悲伤消沉的思想感情。

兴奋、喜悦

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

“发光”、“有神”的眼睛放到具体的语境中，就会像魔镜一样呈现人物的思想感情来。祥林嫂带着是否有灵魂、天堂，死后能否见到阿毛，会不会被两个男人锯尸而分的问题遇到我，认为我识字，有见识，一定能解答她的问题，故而“眼睛忽然发光了”。她到“土地庙捐了门槛了”，就能上天堂，就能避开两个男人的纠缠，就能见到她的儿子阿毛，这是她心中惟一的胀得快要鼓出来的希望，这希望能实现，眼光也就分外有神了。

后悔、懊悔

L、“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来。

M、“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的懊悔、后悔是彻底的、永恒的。阿毛是她最后惟一的希望，她却看管不好，让狼给吃了。这是她刻骨铭心的错误，也是她彻底毁灭自己人生希望的错误，狼吃了阿毛，也吃了她生活的信心、希望。人生没有了信心，没有了希望，心如死灰，那来的神采。只能仰望苍穹，两眼迷茫，追问苍天：我错在哪里？你良心何在？为何要这般惩罚我？

悲伤、消沉

N、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O、孩子一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

P、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不济了。

“眼泪”、“眼睛窈陷下去”，都是悲伤的结果，只是程度不同而已。祥林嫂第二次到鲁四老爷家是在第二次死了丈夫，又死了阿毛，大伯收了屋子，无生存的希望和条件下来的。阿毛被狼吃掉的故事已经成为她记忆的一部分，并逐渐从她口中凸露出来。阿毛在故事既是她挖肝割肺的故事，也是她联系外界的差不多是唯一的途径。因此，这故事不得不讲，讲了之后又不得不哭。手脚笨，记性差，脑子坏，女工的事也做不好，四婶就有意见；加之，“命硬克夫”成了寡妇，四婶有些嫌气，更有些畏惧；又是祭祖，怕祥林嫂玷污了祖宗，不保佑四婶一家。理所当然，祭祖时的活她就不能再干了。在四婶家干活，这是她唯一的生存之路。活不能干了，生存的希望也就没了。难怪，第二天，她的眼睛窈陷下去。她的目光呆滞，与一般人不相同，孩子见到她的眼光自然也就怕了。

眼睛是架“显微镜”，可以窥视到扼杀中国妇女的封建屠刀，可以揭示在封建礼教毒害、摧残下的中国妇女的悲惨命运。透过祥林嫂的眼睛，我们看见了她的希望，她的奋斗、挣扎。她在希望中奋斗，在绝望中挣扎，在与生命的抗争中逐渐走向灭亡。

对准祥林嫂眼睛这架“显微镜”，我们可以看到成千上万个中国妇女像祥林嫂一样，在封建礼教的毒害下，从小要学会“三从四德”，要“灭人欲，尊礼教”。无数的封建礼教、道德观念像一根根绳索，捆绑在中国妇女身上，使她们按照封建礼教所规定的尺寸成长，按照封建礼教所规定的模式行动。如果有所旁逸斜出，则被视为异端，几棒子打死。使中国妇女在君权、神权、夫权、族权的枷锁中倍受折磨、煎熬；使她们的身体畸形，心灵扭曲；使五颜六色、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成了中国妇女的人间地狱。这一根根封建礼教的绳索，还延伸到阴间，使中国妇女到了阴间也不得解放。千百年来，中国妇女就是这样，在这高高举起的、用封建礼教做成的屠刀下忍辱负重地生活着，遍体鳞伤，削足适礼。死了，也还要被无情地分解。这就是通过祥林嫂眼睛这架“显微镜”看到了中国妇女的命运。

祥林嫂是鲁迅小说中众多人物形象中的一个，也是塑造得比较成功的一个，是通过“画眼睛”来勾画灵魂的杰作。眼睛是一面镜子，可以客观真实地反映世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以窥视心灵的秘密；眼睛是心灵的“显微镜”，可以捕捉到人类丰富复杂的思想感情，可以窥视到扼杀中国妇女的封建屠刀，可以看到无数的中国妇女在封建礼教的鞭打下，纷纷倒下，慢慢地走向死亡，走向地狱。

注释：

1、鲁迅《南腔北调集 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2、马克思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中文1版，第42卷，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第126页。   

3、王国维 《人间词话》。

4、《中国现代文学史》 武汉大学出版社，2000年2版。

参考书目

1、《鲁迅小说》　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1月新1版。

2、《马克思主义文艺论著选讲》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12月第2版。

3、《美学原理》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

4、《中国现代文学史》　武汉大学出版社，2000年8月第2版。

5、《小说24美》　中国青年出版社，1987年3月北京第1版。

6、《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6月第2版。

7、《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　《中国现代文学》教程研究会编（内部发行）。

8、《人性能到的境界》　云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8月第1版。

9、《心理学》　人民教育出版社，1988年4月第1版。

10、《喜怒哀乐论》　广州文艺出版社，1988年4月第1版。

11、《最佳心理描写词典》　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年3月北京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