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淮安和李络绎分手了,这件事似乎都在朋友圈的预料之中。
大家都识趣,没人去打扰他,那个家伙不喜欢别人看他别扭的样子。我想也是,感情这东西无法感同身受,再多的宽慰都是扯淡,此时作为朋友的价值,只能是置身事外聊表安慰罢了。
大概一个月后,我在河西街的某银行自助取款机门口遇见了他,他按下车玻璃,一脸的胡茬,露出沧桑如余晖般的微笑。
他故作不正经,念经一样的喊我名字:“壹哥,壹哥,壹哥……”
我不可思议的走过去,他先递上烟,有气无力的说:“吸不吸?”
我打趣他说:“行啊你,都学会吸烟了。”
他叹口气,香烟的云雾规矩般的从鼻孔喷薄而出,“吸烟才有女人爱嘛!”
我问:“这是什么道理?”
他右手搭在车窗上,修长的食指熟练的弹弹烟卷,烟灰又簌簌落地,悄无声息。他说,“女人都喜欢勇敢的男人,你想连死都不怕的男人有多勇敢呐!”
我循着他的话思考了几秒才恍然道:“这笑话真冷。”
他勉强一笑,仿佛笑一下心里的伤口就会痛,又似乎不应该在这样氛围里笑出来。
他撇头示意我上车,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二话没说麻利的走到副驾,刚打开车门一个庞然大物赫然醒目的坐在上面,我张口大叫:“我靠,什么东西”。
只见副驾上一只大布娃娃满脸堆笑,系着安全带安静的坐着。淮安抬抬布娃娃的手亲昵的说:“来,跟壹哥打个招呼。”淮安说话的口气充盈着宠溺的味道。
那只布娃娃突然张口:“行了,别没正经了。快开车!”
我一惊,身子往后撤了撤,冲程淮安大叫道:“卧槽,它成精了。居然会说话!”
我一听便能识别出来是络绎的声音。
程淮安哈哈大笑,安静得指着布娃娃说:“壹哥,你坐后面吧,有它在我的开车恐惧症能好点。”
我有些局促的坐到后面。车开了,速度只有三十迈,我们沉默了几分钟,他才说:“这娃娃是络绎经常放车里的,现在就它陪我。”
淮安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又招了一下布娃娃,络绎的声音又蹦了出来。他说:“这个布娃娃宁夏一直带着,能录音,这是她录的,一直没换。”
原来布娃娃的录音开关在胳膊上。
我见他如此痴情,恨不得把他骂醒了,可是细想之下,我想起一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这句话很对。
在我们朋友圈子里,让大家“津津乐道”的就是淮安的开车恐惧症,而且还是重度患者。
[2]
2011年,是他很幸运的一年,也是特别倒霉的一年。那一年我和程淮安还是大一。
那一年的六月份,他在海昌路的一家餐厅打工,每周六周日他早上六点钟骑电动车上班,每次要路过这座城市的繁华地段河西街,而爱情有时常常不经意降临,往往会制造一点麻烦。
那天,淮安上班迟到,他紧赶忙赶的路过河西街,刚好周六大堵车,他就一路狂飙,河西街二路的红绿灯那时也坏掉了很长时间,往往都是一面正常指挥,一面的红灯不亮绿灯正常。
这个路段行车很少,淮安常走此处猛骑一路,不刹车。当时络绎驾驶着自己的奥迪A1加速向左行驶,淮安车速太猛刹车不及时,络绎眼看电动车飞奔过来,她一踩油门躲过电动车而撞到了护栏。
程淮安吓得浑身发怵,他不知所措,他扔下电动车跑去看络绎,络绎的车前保险杠撞坏了大半,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她满腔怒火,一把推开车门,冲着淮安破口大骂:“卧槽,你急赶着投胎啊,这么宽的公路,你眼睛是不是长脑袋上了,你知道我修个车多少钱吗?”
淮安撩下电车,弓着身子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络绎不买账,“对不起个锤子啊,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了,你丫骑个破车是要飞怎么着?你违章也不挑地方。”
“是你违章了。”淮安嗫嚅道。
“谁违章?我?你不长眼睛啊,这红绿灯坏掉了好不啦亲?是黑的黑的,明白吗?”络绎指着红绿灯,言语间气焰嚣张。
恰巧,黑转绿。她心一禀,原是灯的问题。
络绎尴尬的不说话,淮安却也是有错在先,络绎看看时间,急道:“你耽误我上班,业务谈不妥你陪我损失吗?”
淮安道:“我送你。”
“你怎么送?”
他指指自己的电动车子。
络绎看了看表,她今天是去谈业务,现在出发到公司是十五分钟,前提不堵车。今天所有热闹都被她一人占了。她火气一攻,一脚踹到自己车门上。
“嘀,嘀”奥迪的报警声响起。
淮安拉起他的电动车,拖到络绎身边,“我带你去。”
络绎毫不做作,麻利的坐他后座,“快走。”
路过河东街红绿灯,一个交警拦下他们,说电瓶车不能载人要罚款,等他罚单开好,络绎操着上海话立刻开启骂人模式:“一大早触人霉头,这钱你好好拿着多买点药吃吧,快过年了嘛。阿哥,谢谢你一家人哦!”
络绎还指着旁边车子说:“人家也载人啊你倒是去拦啊。”
淮安听的一愣一愣的,而交警全程一句话不做声。片刻,从一面来了两个交警,要把淮安的车子扣下,淮安不让,络绎从包里拿出银行卡,“罚多少你说?”
交警没表情道:“二百。”
络绎从钱包扔出两张人民币,脑补了一句:“你一个月那点钱养不起家,这钱就当打赏给你的吧!”
交警见她跋扈,有协警怒气冲冲道:“你骑个电动车装什么装,你开个大奔我就不查你,电动车载人在本市就是违章,不配合交警检查,把你们带去警局协同处理。”
“仗势欺人是不是?我偏不去。我们骑电动车怎么了,别人也载人你查呀,你查去。”
淮安见火药味十足,真要开战,两人占不到便宜,他挡住络绎身前,平复她的怒气,并跟警察客气说,“交警同志,我们走,我们配合处理。”
在警队里,两人坐在一边,无人问津,络绎电话不断,抱怨、发怒、谩骂。淮安坐在一边闷闷不乐。
两人在交警队呆了一整天,淮安自尊心受辱,对李络绎道:“对不起,这几天送你上班。”
络绎苦笑道:“谁要你送。”
“我把你车撞坏了,还赔了两百块。”
“钱算了,要送我上班也行。你每天六点钟在河西街等我。”
他肚子咕咕直叫,对络绎说:“我吃饭去了,你要不要吃?”
“吃啊,刚搭上两百块钱,为什么不吃。”
“吃什么?”
“烧烤,啤酒。”
两人一辆电动车,烧烤一条街,满天熏烟烤肉味。络绎落座,喊服务员:“来五斤扎啤。”
“会喝酒不?”
“不会。”
络绎睥睨他,咧嘴道:“是不是男人?把你能喝酒的伙计叫来。”
程淮安还真打电话来,他把故事讲完,我倒好奇这是什么节奏,两人会变敌为友,还要一起觥筹交错。
我去后,络绎倒不生分,划拳、摇色子样样不含糊,我彻底折服。她酒量没底,我却暴露无疑,只好败下阵来。
程淮安见我醉酒酩酊,他知络绎没认怂,劝道:“你别喝了。”
络绎舌头打转,“用你管,我他妈的真倒霉,我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她一气之下把被子狠狠摔地上。玻璃杯碎。周围安静下来,顾客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络绎大骂:“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喝酒啊!”
程淮安尴尬,抓起大酒杯,一斤量扎啤灌进肚子。“啪”的一声把酒杯摔到桌子上。
玻璃杯可怜的再次破碎了。淮安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我要买车。”
“妈的,他喝多了,”我说。
“我没喝多,我要买车,我要买车。”他站起来。
“闭嘴,你个穷逼拿什么买?”我打趣道。
络绎嘎嘎大笑,“行啊,有点楞劲儿,不嫌弃我把我的车折价给你。”
“成交。”两人碰杯,搞得杯子的撞击声山崩地裂。老板过来,提着两只塑料杯畏畏缩缩得小声道:“帅哥、美女,小本生意,给你们换两个塑料的,摔不烂,还结实。”
……
就这样,李络绎果真把她的奥迪半价出售给程淮安,还是分期付款。程淮安有车了,还是土豪车系。李络绎成了无车族,不过合同里唯一一条硬性规定,甲方程淮安无条件接送乙方李络绎。
程淮安成了我们朋友圈的笑话。他傻,他憨,没钱还买车。不过,故事有时柳暗花明,谁知山重水复时,会有什么路子,所以,笑话也会成为一段佳话。
[3]
淮安那年开着奥迪出尽了风头。但是买车却不敢开车,他的开车恐惧症很严重,所以,同学朋友们都陪他周游风景。
往后的日子里,络绎成了淮安生活里的一部分,络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子,跟着淮安学会在深夜煮面从此养成磕个鸡蛋的习惯,程淮安每次送络绎跑业务,为了她连喝一口啤酒都会脸红的憨货,敢梗着脖子为络绎挡过白酒。程淮安为了络绎,车技那么烂的患有开车恐惧症的他,敢深更半夜提前一小时开车,而且车速三十迈,独自一人去机场接络绎回家。但是彼此两人心照不宣,却没人第一个开口。
那年年底跨年,他带我出来开车装逼,车里的电台播放着《涛声依旧》:“月落乌啼夜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我说:“现在要是去寒山寺听一听钟声真好。”
他说:“走。”
我惊讶,“真假?”
他认真道:“当然。不过我要叫上络绎。”
……
络绎坐在副驾,两人在前面打打闹闹,就像恋爱很久的情侣,我坐在后面吃尽狗粮。我骂道:“你丫好好开车,一车三命,你有点数!”
络绎也道:“壹哥说的对,行了,别没正经了,快开车。”
苏州是个好地方,山水韵灵,诗意绵绵。登上寺外的江村桥,凝神观望运河两旁的古朴景色时,听见钟声自寺内徐徐飘来,悠远绵长,设想月落星稀的夜晚,在此聆听钟声,的确是能让人内心安宁、澄净许多。
络绎很兴奋,缥缈的钟声映衬着院外繁华璀璨的街市,虽然有种时光境迁的感觉,倒是有种想陪着喜欢的人天荒地老的感觉。我想此时此刻的淮安和络绎,心里不约而同的会想到这里吧!
跨年的热闹氛围已经感染到了寺庙,寒山寺内烟雾缭绕、红烛高烧、经幡飘扬、香客如云,热闹非凡,寺院内外更是被装点的花团锦簇,彩带飘飘。
所有的游客密密麻麻的站在寒风中,等待跨年的108下钟声。络绎道:“程淮安,你有心愿没?”
“有。”
“说说,我想听听。”
“不,我要等到敲钟的时候,说一百零八次。”
“真的?我也试试。”
“要大声喊出来。”
我在一旁听不下去,说道:“你们看电视剧看多了吧,咱们只是听个钟声,搞得像浪漫剧情似得。”
“别说话……”
“你闭嘴……”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后悔让他们陪我来苏州,如今倒像是我陪他们。
夜半,寒山寺住持法师登上大钟楼,四周的游客开始躁动起来。
“咚……”一记浑厚的钟声敲开了所有游客的期冀,很多人随着钟声喊着自己的心愿。
淮安跟着第一下钟声大喊:“络绎,我喜欢你。”
络绎眼里激动万分,也大喊:“程淮安,我喜欢你。”
“咚……”第二记钟声,两个人重复着自己的表白,我傻傻的杵在寒风中,呆若木鸡。也许这就是缘分的门,就等着一个正和时宜的钥匙。而此行,让两个人彼此之间一语定情。
游客开始起哄,有的歆羡络绎他们的爱情,也跟着大喊:“在一起,在一起……”有的游客也扯开嗓子喊着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现场的氛围因为他们而达到了高潮。
敲完108下,络绎和淮安喊了108次。最后一下恰好落在午夜和凌晨相交的那一刻,钟声敲完即是新年零点的开始。
我祝福道:“祝福你们化凶为吉,要是再不表白,程淮安就找别家了。”
“他敢不敢?”络绎假做愠怒的说,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我直接走人,受不了他们智商为零的时候。
[4]
爱情很美好,但脱离现实的爱情往往并不长久。淮安和络绎相处的日子久了,彼此之间的问题双双暴露出来。所以,两个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演变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打架时,女孩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男生讲道理会成为强词夺理的理由。
记得有一次,我正坐在电脑前做报纸排版,淮安来看我,他见我忙,于是打电话给络绎,淮安却总是听到电话那边响着“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淮安着急的拨打五次之后有些心烦,结果络绎打来电话,厉声说道:“刚才你干什么呢,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都在通话中。”
淮安辩解道:“没干什么啊!我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也在通话中。”
“你胡说八道,”络绎有些气急败坏。
“你才胡说八道,”淮安把电话挂掉。
淮安当时真的无语,大骂道:“这泼妇,竟然说我胡说八道。”他开始委屈的陈述她的罪状,不一会儿络绎给他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我错了,我刚才是我自己给自己打的电话,我当时很着急,给自己打过去了。”
我听到淮安讲到这件事,我总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这样的事情会成为彼此美好的回忆吧!可是两个人很自我的人,碰在一起,谁也不服软,他们一点小事就分手,一分手就冷战,冷战后就分手。淮安觉得络绎倔强,络绎觉得淮安浮躁。最后一次冷战,两个人僵持长达半月。络绎总觉得程淮安会认错,淮安又觉得络绎会向他低头,两个人最终没有敌过时间的洪流。
两个和平分手了,谁都没有认错,淮安没想到她真的很倔。络绎离开海宁去了苏州工作。
程淮安一个月不见,他说带我去玩玩,其实是找我喝酒。他说:“壹哥,我托朋友找到了络绎的地址。”
我问:“你要去找她?”
他叹气:“去,我要把她追回来。”
我说:“不赞同,不反对,既然她要走,她绝不会回头。”
他猛灌一口酒,喉结起伏,“那也要试试,我不想自己后悔”。
我送他去苏州,一路上,他沉默不语。手里抱着布娃娃。我说:“络绎有啥好的,离开你,就忘了她。以前看她的品行就知道你们不会长久。”
他笑了:“壹哥,你们都不知道她有多好,你们只知道她和我分手了,你们理应的这样安慰我才会说她这不好那不好,但她好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觉得有道理啊无言以对了,就不说了,人们也许都这样吧,自己的好朋友分手了,就开始拿着另一方的不好去安慰自己的朋友,可是好不好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是局外人。也是落井下石的表现吧!
下高速,他说:“络绎在平江路开了一家小店,卖面。”我把他扔到平江路的桥边,找到停车位停下车,淮安站在络绎面前的时候,她并不惊讶,眼神平淡,爽快的说:“想吃点什么?”
“络绎,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
“给我一次机会,络绎。”
“你能不能别闹了程淮安,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现在改了。”
“改?你改过几次?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别再来了,再见,不,再也不见。”
程淮安居然傻傻的走了,我停车回来找他时,看他从我对面走来,我看到络绎眼睛里的失落。我问:“这么快出来了?”
他直勾勾看我,“壹哥,我要留下来在她附近找个营生,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别闹了,你会后悔的。”
他憨憨的笑,半个月后的晚上,他打来电话:“壹哥,我看到了不该看的。”
“是不是喝酒了,嘴都打颤了。”
“我看见络绎和一个男的抱在一起了,”他忍不住大哭,“我该怎么办,她是我女朋友啊,曾经跟我朝夕相处的李络绎现在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满脸的笑容。这泼妇,才分手两个月就有男朋友了。”
我无奈,只能劝说道:“你丫大男人哭什么,自作自受。平常说不出个一二三,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人家找男朋友有错吗?”
他在电话那边不说话。自那以后,淮安冷静了很多。几个月后,络绎卖掉了平江路附近的面馆。听说他男朋友破产了,她就变卖了自己的店。
再次见到淮安,他依旧头发蓬松,胡子拉碴。他现在是无酒不说话。一捆啤酒对他来说小菜一碟。那晚还是那次烧烤摊,夏日微风缓缓,淮安吐着烟圈,“那天,我碰到络绎了,一个人在超市挑特价菜,在进口食品专柜前面看了很久,连盒酸奶也不舍得买。我弄不明白,我那么宝贝的一个人怎么在别人那,就啥也不是了。”
“你那么想就是你不对,起码那样的她不一定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更快乐。”
他没说话,一个人咕咚喝酒消愁。
[5]
一年后,听说络绎和他的男友分手了。那年,我也结婚。我宴请了很多的同学和朋友,其中就有络绎。她像变了一个人,当初和淮安在一起时的跋扈劲儿荡然无存,像个安静的孩子。我叫淮安来,他问我:“络绎去了?”
我说:“已经来了,像变了个人。”
“那我不去了,怕尴尬。”
我批评他:“你尴尬个毛线啊!人家都淡忘了,你还尴尬什么!”
他说:“对啊,她能去,就是不忌讳我在那,人家要把我忘了,我还装什么装。哎,这女人。我马上去。”
淮安一进门,全桌子的人都在看他。络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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